第三章 春天的故事(下)(第2/3頁)

如此說來,難道這個被腰斬的枯稿老道,竟如此恐怖,在數十年前便已經邁過了修行五境那道高若天的門檻!

隆慶無法證實自己的猜測,但如果猜測是正確的,那麽雪海軟榻上這個枯稿的老道,將是他在世間遇見的第一位聖人,當然,他現在並不清楚南海舟上的觀主,究竟修為境界到了哪一步。

所以他走入山洞後便跪倒在軟塌之前,顯得無比謙卑,無法掩飾心中對老道的敬畏甚至是沒有原因的恐懼,然後這些情緒又盡數化作了某種渴望,對修行道路盡頭未知的近神之境的渴望,對強大的渴望。

他以為自己終於明白了觀主讓自己來知守觀做雜役的原因,做雜役才能來青山洞窟,才能遇見像老道這樣站在修行界最高處的人物。

然而事情的發展,並不完全符合隆慶的美好想像。像具幹屍般的老道,面無表情看著跪在榻前的他,嘴唇緩緩翕動,幹啞的聲音仿佛像沙漠正午陽光曬至滾燙的兩塊石頭在磨擦,難聽到了極點。

“你太弱了。”

隆慶有些沒有聽清楚這句話,下意識裏擡起頭來,卻迎上了榻上那位老道充滿了癲狂暴戾情緒的眼眸,觸著老道的目光,他只覺自己的意識頓時被拉進了一片恐怖的血海,痛苦地呻吟出來。

“你太弱了!你就是個廢物!”

老道攤開顫抖的雙手,緊緊地扼著自己枯瘦的咽喉,仿佛要把自己活生生掙死,聲音從他的手指間裏逼將出來,充滿了失望甚至是絕望的意味。

“你這個廢物!你有什麽資格進知守觀!有什麽資格來陪我說話!你就是個廢話!我也是個廢物!這座山裏藏著的全他媽的是一群廢物!”

老道憤怒地在雪白的毛皮間挪動,只剩下半截身體的他動起來顯得特別滑稽,又特別悲慘,就像是只蟲子在蠕動。

他淒厲的喊叫聲回蕩在山洞裏,一道難以形容的恐怖氣息,瞬間彌漫在所有空間裏,壓迫著能夠接觸到的所有事物。

……

……

青藤驟亂,隆慶噴著血從山洞裏飛了出來,重重地摔落在石坪邊緣,險些掉了下去,他看著幽暗的洞口,想著先前感受到的那股恐怖氣息,眼眸裏滿是震驚和恐懼的神情。

他知道那位老道並不是想殺自己,只不過是氣息隨著憤怒而自然外泄些許,然而只是便是如此,卻已經擁有如此強大的威力,如果那老道真的全力施展自己的修為,只怕人世間真的沒有誰能夠抵擋。

隆慶喘息了片刻,漸漸回復了平靜,他擦掉唇邊的鮮血,把扁擔壓到肩上,背起箱包,繼續向山崖上方走去。

這座青山裏有很多洞窟,洞窟裏住著很多道門的前輩,那些道門前輩境界不一,但都是極強大的人物,卻都像先前那位老道一樣受過極慘重的傷,身有殘疾,所以他們的脾氣都不好。

當年究竟是誰,能夠把如此多道門前輩重傷成這樣?要知道這些道門前輩數十年前有些已經逾過了五境,那豈不是說,重傷他們的那人的修行境界還要更高,而且高的不止一層樓兩層樓?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隆慶的心中隱約可見,但他不想繼續思考下去,因為觀裏的天書和觀後這座青山,是他如今所有的希望。

他沉默行走在青山絕壁之間,在那些神秘的洞窟裏進出來回,就如同一只忙碌行走在蟻穴裏的工蟻,哪裏有時間理會春天是什麽模樣。

……

……

長安城。

寧缺和桑桑的晚飯是在學士府吃的,飯後曾靜夫人和桑桑自去說話,曾靜大學士則是在書房裏和寧缺說了很長時間,於是出府的時候便已經有些晚了,看著街上行人寥寥,寧缺決定和桑桑回老筆齋過一夜。

老筆齋一如從前,後院的臥房裏用具齊備,桑桑燒了熱水,二人洗漱完畢之後,便上床準備睡覺。

時值春意濃時,夜風不涼甚至已經有了些隱隱的燥意,一只野貓趴在院墻上,看著夜穹裏的星星,發著淒厲如嬰啼的叫春聲。

那聲音著實有些難聽,寧缺根本無法入睡,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的房梁,忽然開口說道:“你知道嗎?葉紅魚殺了裁決大神官。”

桑桑在那頭輕聲說道:“不知道。”

寧缺發現她根本不像自己聽到消息時那樣震驚,不由自嘲一笑,心想桑桑果然不是自己這種凡人,說道:“聽說殺死裁決之後,她緊接著重傷了羅克敵,如果不是掌教發話,她也會把那人給殺了。”

桑桑輕輕嗯了一聲。

寧缺說道:“我本以為自己已經追上了她,哪能想到她一下又把我甩的如此遙遠……她如今是西陵大神官,以後要動起手來,我打不過她,又沒有辦法用你光明大神官的身份壓她,可怎麽辦?”

桑桑說道:“那就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