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崖洞囚徒的第一次越獄

暮色中,崖壁上的洞口,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怪獸張開的嘴。

寧缺看著洞口,腦海中便生出這樣的感覺,他知道這種形容太過俗套,然而實在是再也找不到比這個更貼切的了。

那個洞口仿佛準備著吞噬掉走進去所有人或物,甚至包括光線,春夏,秋冬,時間以及附著在時間上的所有感受。

一想著走進這個崖洞,便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走出來,有可能幾個月,幾年,甚至十年就被囚禁在裏面,寧缺便覺得身體寒冷無比,十年見不到長安城裏的姑娘,十年吃不到酸辣面片湯,十年之後紅袖招裏的姑娘都得多老了?小草只怕都要嫁人,水珠兒會不會回了老家?

事實上寧缺有可能被囚禁在後山比十年更長的時間,比如一輩子,只不過此時站在洞口前的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做出那種設想。

他是書院二層樓學生,他是夫子的親傳弟子,在先前看著暮色裏的畫面後,他心裏那些偏黑暗的情緒盡數化去,他信任書院後面的這座山以及山裏的人們,但他畢竟自幼活的極為淒苦,一想到要把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完全交付給別人,從本能裏便開始產生抵觸和想要逃離的念頭。

寧缺回頭看著坐在崖畔吃羊肉喝酒的夫子,問道:“老師,到底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因為入魔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他本來想問夫子,是不是因為光明神座認為自己是冥王之子,所以夫子才會對自己做出這種懲罰,讓自己與人世間隔絕,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他堅信自己和虛無縹渺的冥王沒有任何關系,然而多年前為了那些虛無縹渺的傳說,曾經掀起過一場血雨腥風,他不想與這件事情扯上任何關系。

夫子沒有回頭,說道:“囚禁是什麽意思?”

寧缺看著他的背影,沉思片刻後回答道:“剝奪自由。”

夫子說道:“自由是很珍貴的事物,與自由相比,甚至生命都算不得什麽,比自由更珍貴的只有自由本身。”

寧缺沒有聽懂這句話。

夫子把筷子放回食盒,用手指拈起一塊姜片送入唇中緩緩咀嚼。

片刻後他站起身來,回身望著洞口的寧缺,說道:“既然比自由更珍貴的只有自由本身,那麽剝奪你的自由只有一種理由,那就是希望你獲得更大的自由,這本來就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

寧缺隱約明白了更多的一些事情,無奈說道:“老師,既然是簡單的事情,您為什麽不用簡單的方式告訴我?”

說完這句話,他緩緩轉身看著身前的崖洞,沉默很長時間後,深深吸了一口氣,便向裏面走了進去。

最後的暮色照耀著遠處的長安城,也照耀著此間荒涼的崖壁,金紅一片仿佛最純凈的火焰,崖洞就如同火中一條通往未知的入口。

崖洞裏很安靜,連風都沒有,略有些微涼,空氣很是幹燥。

從明亮處走進幽暗間,寧缺這些年打獵殺賊所磨礪出來的反應,讓他本能裏在瞬間內閉上眼睛,然後再次睜開,便習慣了環境的亮度。

崖洞外的光照耀進來,洞裏並不像先前從外面看時那般幽暗,可以清晰地看到洞壁上石頭間的天然紋路。

寧缺忽然醒過神來。

自己就這麽走了進來?

就這麽簡單?

他轉身向洞外望去,只見桑桑扶著洞口一塊突起的巖石,正滿臉擔憂望著自己,而崖畔的夫子已經在開始收拾食盒,準備離去。

明明與洞口相距極近,甚至還能看到遠處雲外長安城南城墻的最後畫面,然而一旦走入崖洞,寧缺便覺得自己仿佛被外面真實的人間所遺棄,內心深處泛起一股強烈的孤單的恐懼感受。

“老師。”

寧缺看著準備離開的夫子,顫聲問道:“有可能永遠出不來嗎?”

“先前那麽多人都在替你求情,你的人緣看來不錯,如果真要在這裏呆一輩子,相信他們也會來陪你,你不用擔心太過寂寞。”

夫子看著他說完這句話,提著食盒向山下走去,身上那件寬大的黑色罩衣,在紅色的夕陽光暉照耀下,仿佛是燃燒的鳥翼。

看著夫子離去的身影,寧缺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如果真要在這崖洞裏被囚禁一輩子,再好的人緣又能有什麽意義?

久病床前無孝子,久在深人無人知,再好的朋友誰又能陪你被囚禁一生,如果自己真的一直在崖洞中,最終還是會慢慢被人世間遺忘。

當然,有個人肯定會一直陪著他。

寧缺看著洞口外的桑桑,明明相隔不遠,卻感覺她遠在天涯,他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如果三個月後,我還出不來,你就下山。”

桑桑想說些什麽。

寧缺搖頭說道:“不要逼我用那些娘們的法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