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圓寂的大師

冬末清晨的長安城,除了那些熱鬧的所在,還有很多幽寂無人的地方,比如那些橫穿在坊市間的小巷異常清靜。

寧缺和陳皮皮走在窄巷裏,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陳皮皮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復雜,那種復雜很難用言語來形容。

“想問什麽,你就問吧。”

寧缺揉了揉微白的臉頰,把身體裏的疲憊驅散些許。

陳皮皮搖了搖頭。

寧缺忽然問道:“你就不想知道那個幕字究竟是什麽意思?”

陳皮皮聳聳肩,無所謂說道:“幕後黑手?反正我又不關心這些。”

寧缺忽然停下腳步,擡頭看了一眼被冬樹樹枝切割成碎片的灰暗天空,陳皮皮神情微異,隨他擡頭向天空望去,卻沒有看到任何奇怪的東西。

寧缺沉默望天很長時間後,忽然笑了起來,看著陳皮皮說道:“我入魔了。”

陳皮皮沒有去看他的眼睛,依舊看著天,譏諷說道:“這笑話不好笑。”

寧缺看著他圓嘟嘟的臉,很認真地說道:“你知道這不是笑話。”

陳皮皮說道:“但我還覺得這是一個笑話。”

寧缺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盯著他問道:“如果這不是笑話,你準備拿我怎麽辦?”

時至今日,知道寧缺在荒原魔宗山門修行浩然氣墮入魔道的人,只有桑桑,書院大師兄或許已經隱隱知曉,但卻始終未曾挑明。

以往寧缺曾經和陳皮皮討論過一次魔道的事情,在那次討論中,陳皮皮毫不掩飾地表明了對魔宗的厭惡甚至是唾棄。

但寧缺在這片冬日天空下,還是向他坦白了這件事情,因為陳皮皮在沒有成為他的十二師兄之前就對他很好,是他在長安城裏隊除了桑桑之外最親密的同伴,在對方已經隱約猜到真相之後,他實在是無法再繼續隱瞞這件事情,並且他很確實很想知道陳皮皮會怎麽對侍自己。

對於這件事情,陳皮皮的應對方法很簡單,沉默片刻確實無法繼續裝傻之後,他開始充愣:“我沒有聽到你在說什麽。”

寧缺湊到他耳邊大聲喊道:“我入魔啦!”

陳皮皮唬了一跳,趕緊拿手去捂他的嘴,前後左右緊張地查看了一番,斥道:“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你喊這麽大聲想讓整座長安城都聽見?”

寧缺說道:“我主要要想確認你能聽清楚。”

陳皮皮掏了掏耳朵,煩悶說道:“剛才那名武僧剖腹噴出的血進了我的耳朵,我現在耳朵有些不舒服,所以今天沒辦法聽清楚。”

寧缺走到他身前,開始連比帶畫講述小師弟入魔的故事。

陳皮皮哪裏肯看他的唇形和手式,緊閉雙眼,眉頭皺的極為愁苦。

寧缺伸手去掀他的眼睛皮子。

陳皮皮終於被他逼瘋了,暴跳如雷吼道:“讓我知道這件事情幹嘛!你不說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不是很好?難道說非得讓我一掌拍死你?”

寧缺腆著臉說道:“師兄哪裏舍得。”

二人大眼瞪小眼,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彼此心裏都明白,這件事情算是真的過去了。

走出側巷,街畔有一間茶樓,寧缺饑渴奔走一夜,早已疲憊不堪,與那位中年僧人瞬息一戰更是受了極重的傷,精神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看見茶樓外的大茶壺,嗅著裏面傳來的點心味道,便再也無法走動道。

坐在茶樓二層欄邊的桌畔,寧缺風卷殘雲驚濤拍岸收拾掉桌上所有的食物茶水,便開始隔著窗看著清晨的長安城發呆,就像這一日一夜裏他經常做的那樣。

陳皮皮學著大師兄的模樣,慢條斯理挑著辣汁腌漬的螺絲肉,看著寧缺的神情不禁有些擔心,暗想小師弟的識海莫不是在先前與中年僧人的戰鬥中受了重創,被蓮花凈土裏的佛意度化成了傻子?

“師兄,能不能幫我做件事情。”

寧缺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著陳皮皮很認真地拜托道。

陳皮皮怔了怔,問道:“什麽事情?”

“這件事情是這樣的……”

“什麽藝術?”

“就是那個意思。”

“幾分和幾分?”

“三分和七分。”

……

……

書院二位師兄弟正在專心致志討論的時候,茶樓樓梯間傳來腳步聲,二人很有默契地住了嘴,沉默望向樓梯口處。

何明池腋下夾著黃油紙傘走了上來,微微佝僂著身子,看上去就像鄉村私塾裏夾著戒尺和書卷的教習老師。

兩名來自月輪國的僧人離奇死在清晨的街道上,這件事情自然會驚動大唐官方,長安府對這件事情毫無頭緒,也不知道是誰動的手,但天樞處沒有花多長時間便確定了當時的情形,並且找到了人。

寧缺請何明池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茶,說道:“我記得唐律裏關於挑戰這類事情,從來都是盡可能尊重雙方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