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來自爛柯寺的邀請(第2/2頁)

寧缺說的興高采烈,扮足了書院入世之人的模樣,直到這時才醒過神來。

世上有很多話不需要明說,也不能明說,因為說的太明會讓彼此顏面上都有些過不去。書院、西陵神殿或爛柯寺這種地方出來的人,一般總要講究一個風度。

既然是世外的修行者,怎麽能像俗世裏的地痞流氓那樣,二話不說或者說幾句狠話,便拿起西瓜刀向對方的胸口或光頭上砍將過去?

即便要打架,也要給這件事情尋一件漂亮些的衣裳,美妙些的理由,像寧缺和葉紅魚這種說打便打,從來不管風度姿態只求勝利的人,在修行界裏真的很少見。

而那些漂亮的衣裳,美妙的理由,不外乎就是請教修行上的疑難,互相參詳一下境界修為,撕掉這些所有的外在,才是赤裸裸的真相:請君一戰!

確認這名爛柯寺僧人發出了戰鬥的邀請,寧缺臉色微變,看著他那張微黑的臉頰,不由想起桑桑和卓兒的膚色,心想自己這輩子似乎和這種膚色的人杠上了。

片刻後,他誠懇說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何必在意那些身外虛名?”

觀海僧人更加誠懇說道:“貧僧在寺中苦修多年,時常聽聞長老提及當年在夫子席前求教的過往,知道書院乃是世間第一流之所在,對書院諸賢心向往之,早就想前來拜訪卻一直被課業所系不得脫身,今日難得來到長安城,還請十三先生體諒貧僧這難得的貪嗔之念,不吝指教一二。”

寧缺盯著對方的眼睛,發現這年輕僧人的眼眸裏除了恭謹還是恭謹,除了仰慕還是仰慕,除了堅定的戰鬥意志還是堅定的戰鬥意志。

對方對你如此恭謹仰慕,難道你好意思罵對方?對方戰鬥意志如此堅定,而且還是個從不吃犖油極少食鹽的油鹽不進的僧人,你憑什麽說服他?

寧缺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如果換作以前在渭城時,他大可以跑,然而現在他身上被迫扛上了大唐和書院兩座大山,若真的跑起來,只怕有些吃力。

其實他從來不害怕戰鬥,更不會恐懼打架,只是擔心打不贏對方。

觀海是爛柯寺長老的關門弟子,在寧缺看來,關門弟子這種隱藏性人物向來很強大,比如書聖的關門弟子莫山山,比如夫子的關門弟子他自己……好吧,他必須承認自己是史上最弱的書院行走,於是他愈發沒有信心戰勝對方。

打不贏對方還要去打,在有些時候可以說是勇氣,但有些時候可以說是愚蠢,寧缺撐著大黑傘,在長安城的微雪間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在勇敢與明智之間來回掙紮,卻始終得不出一個答案。

莫山山一直在大黑傘那邊安靜站著,大概猜出他此時心裏的痛苦,不由眼簾微垂,睫毛輕眨,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不讓臉上露出笑意。

觀海僧人是個老實人,從小到大他一直聽著長老對夫子的敬畏仰慕,打心眼裏就沒有想過自己能夠戰勝書院二層樓的學生,此時見寧缺長時間沉默不語,暗想十三先生大概是不想讓自己輸的太過淒慘,不由覺得有些感動。

“十三先生若嫌貧僧修為卑微,不如坐而參禪?”他誠懇說道。

寧缺心想爛柯寺以辯難聞名於世,再說你這僧人膚色微黑,又有個觀海的名字,不想便知平日裏豆油吃的極多,很是擅長與人做口舌之爭,我要與你坐而參禪,豈不是不到三息便要無言敗退,正式宣告入世第一戰的失利?

輸不是問題,問題是大師兄不讓自己輸,問題是那樣會讓書院蒙羞,讓夫子丟人,而夫子好像很丟不起人,那麽這便會導致一連串非常嚴重的問題。

寧缺這般想著擡起頭來,與僧人清澈誠摯的目光一觸,他心頭微微一動,忽然覺得與對方相較,自己好像缺少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飄落的雪花在大黑傘油膩的傘面上鋪上淺淺一層。

寧缺看著僧人平靜說道:“能不能麻煩師兄你等我半天時間?”

觀海僧人合什。

莫山山看著他問道:“你要半天時間做什麽?”

“我需要半天時間來思考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寧缺說完這句話,收了大黑傘背在身後,一個人在微雪中向長安城南走去,半個時辰之後,他來到城南那片新浚出來的大湖,於殘雪間緩緩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