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都是別人苦(下)

不知道是因為被山山的小手摸的太過舒服,還是隱隱聽到書院大師兄說將來要讓它接替老黃牛的崗位替某個老頭子拉車,總之溫水溪畔的大黑馬驟然間變得僵硬起來,四肢直楞楞地杵在碎石間,變成木馬一般。

寧缺沒有注意那頭憨貨的動靜,他只是盯著大師兄的眼睛,帶著期盼好奇的神色等待聽到一個答案,哪怕是猜忖的答案,為了這卷天書,他從燕北邊塞一路行來,不知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甚至是死亡的威脅,實在是很難接受大家亂打一通便做鳥獸散,再也沒有人提及那卷天書的下落。

大師兄想了想後笑著說道:“天諭大神官既然說天書會在荒原現世,想來葉蘇是會相信的,唐也不會怎麽懷疑,至於為什麽大家都盯著那個鐵匣子……大概是因為夏侯感受到鐵匣子裏的氣息,便堅定地認為天書在裏面,他為了這卷天書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和決心,想來總不至於在這麽重要的判斷上犯錯,所以葉蘇和唐也相信天書在匣子裏,話說當時有瞬間,我自己也險些信了。”

“夏侯究竟感受到了什麽,會讓他把蓮生大師的骨灰當成天書?”寧缺微微皺眉說道:“我能猜到他和蓮生之間有關系,是什麽關系?”

大師兄說道:“夏侯是蓮生的徒弟,如今看來你在魔宗山門另有奇遇,想來也知曉那位蓮生前輩是何等樣的人物,夏侯叛離魔宗,只怕每個夜裏都畏懼蓮生復生來尋他的麻煩,這便是所謂心魔。”

寧缺沉默片刻,忽然感慨問道:“有沒有什麽事情是師兄你不知道的?”

“當然還有很多,就連夫子都承認自己還有很多事情不曾明悟,更何況我們這些做弟子的?師弟啊,須知世間本沒有生而知之的人。”

說到此節,大師兄忽然怔住,看著他的臉笑了起來。

寧缺沒有注意到大師兄神情裏蘊藏著的信息,苦惱說道:“師兄,我怎麽覺得話題好像被你帶偏到了南海?能不能不要打岔,說說那卷天書究竟可能在何處?”

……

……

苦寒荒原的溫暖火堆邊,書院大師兄和小師弟進行了他們彼此間的第一次長談,在寧缺日後的回憶裏,這番長談很溫暖平靜,沒有任何初見交談的陌生感,非常順利,但事實上又非常不順利。因為大師兄的節奏實在太慢,每句話出口前似乎都要經過很長時間的思考,確保沒有錯誤或者不會產生什麽誤會才會說出來,而且這種如同催眠的節奏又很奇妙地容易把話題扯偏到別的地方。

寧缺追問天書明字卷的下落,結果說不到一會兒,便變成他向大師兄稟報自己離開長安來到荒原後的行蹤事跡。從碧水營裏的書院學生說到溫溪畔的大河國少女,從夏侯控制的馬賊襲擊說到王庭裏的慷慨以勢欺人,又從夜殺東北邊軍大念師林零說到箭狙隆慶皇子再與道癡一番血鬥,直至入了魔宗山門遇著小師叔殘留下來的斑駁劍痕以及骨屍山間那名像鬼一樣的老僧。

前面那些敘述過程中,大師兄始終保持著平靜的神情,即便是聽到小師叔遺留在世間的浩然劍意,也不過是唏噓感慨一嘆,唯獨聽見寧缺在魔宗山門裏遇見活著的蓮生大師,他的臉色才有了略濃烈一些變化。

大師兄看著寧缺真誠說道:“原來小師叔以劍意擬成的樊籠大陣竟有如斯威力?連老師都不知道蓮生前輩還活著,如果知曉此事,我斷然不敢讓你一個人進山門,本想讓你修行磨厲一番,哪料到竟會遇著這多兇險,小師弟,真是抱歉。”

直到此時此刻,寧缺終於確認此次荒原之行是書院的安排,夫子和大師兄果然一直在暗中關注自己,只是很明顯看似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那位未曾蒙面的老師以及火堆畔強大到無人敢於挑戰的大師兄並不是真的無所不知,至少他們不知道魔宗山門裏還藏著一個化成骨灰都能勾出夏侯心魔來的蓮生大師。

想到在那堆屍骨山旁的兇險遭遇,想著那名低頭啃噬少女血肉的如鬼老僧,寧缺忍不住熱淚盈眶,悲憤交加說道:“大師兄,你也太不負責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當時光顧著在雪峰裏揀那些東西,真沒想到。”

大師兄羞慚低頭,右手不知從何處摸出四根黝黑的鐵箭遞了過去。

寧缺接過四根鐵箭,手指撫摩著上面細密繁復的符文,震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大明湖畔悟道破境之後,為了殺死隆慶皇子、對付道癡葉紅魚,他前後一共射出四枝元十三箭。那四枝符箭或射穿隆慶皇子胸腹後深入雪崖巖體,或擦著葉紅魚的肩頭入雲不見,他本以為此生再也無法尋回它們,想著書院後山師兄師姐們為此付出的辛苦,好生遺憾,不料現在居然全部回到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