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人生何其苦(第2/2頁)

如果大唐朝廷接受這卷天書,那麽此事便變成朝政之事,依據夫子的嚴命,無論書院中人有諸多不甘,都必須保持沉默,甚至還應該暗中予以協助。

今日呼蘭海畔,如果大師兄不再出手,葉蘇與唐身為道魔兩宗的天下行走,更不可能並肩出手,那麽在千騎護衛下的夏侯,毫無疑問擁有最好的機會。

大師兄嘆息一聲,說道:“做了這麽多事情,你就是想看一眼那卷天書?”

夏侯淡淡說道:“總要看一眼才能死心。”

大師兄沉默,不再多說什麽。

於是場間一片沉默,呼蘭海畔的風像刀子般刮過地面和人們臉頰,有些壓抑有些寒冷,就像風不知該往何處落一般,也沒人知道這場爭奪天書的戰爭該如何收場。

便在這時,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大將軍如果想看天書,那為什麽要搶我那個匣子呢?”

寧缺睜著眼睛,好奇疑惑地望著夏侯,他的目光很明亮清澈,神情很天真無辜,事實上卻隱藏著極大的惡意,他很想看到對方失望到吐血的模樣。

除了莫山山和葉紅魚明白他的意思,其余人都覺得他的這個問題有些無謂,鐵匣裏自然便是天書明字卷,不然夏侯又怎麽可能願意為了那個匣子強行頂住西陵神殿和書院兩座大山?葉蘇冷冷看了寧缺一眼,心想雖說明字卷失落已久,自己也沒有親自見過,但夏侯到手已久,必然通過某種方式肯定匣中之物究竟為何。

大師兄沒有進魔宗山門,但不知為何似乎他很相信寧缺的話,溫和幹凈的眼眸裏浮起幾抹笑意,看著夏侯問道:“是啊,為什麽呢?”

夏侯看著這對書院師兄弟,神情漠然說道:“大先生,十三先生,莫非以為隨意一句話便能亂了本將心神?我斷然不會看錯鐵匣中物的氣息。”

鐵匣很普通,但很厚實,沿線被封閉的極好,表層上有淡淡銹痕又有先前夏侯手指抹出的光滑金屬光澤,根本無法從重量和手感上分辯裏面到底有什麽。

但夏侯能清晰地感覺到匣中事物的氣息,那道氣息是那般的熟悉而又令他感到敬畏,這種敬畏發源於識海裏的最深處,仿佛是本能裏的畏怯敬慕,他相信場間這麽多人,只有自己這個明宗老人才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匣中事物氣息。

除了那卷讓明宗開派的天書明字卷,這個世界上還能有什麽樣的事物,能讓自己從本能裏感到畏怯敬慕?想要親近卻又不敢太過靠近?

……

……

鐵匣喀嗒一聲打開。

裏面沒有天書明字卷,甚至連張紙都沒有。

只有一匣子黯淡的灰燼,雜著些許沒有化盡的骨屑。

他是武道巔峰強者,強大的雙手即便舉著巨鼎也穩定的仿似山巖,然而此時只是捧著個小小的鐵匣子便開始顫抖起來,臉色越來越沉重凝如黑鐵。

夏侯盯著匣子裏的灰,沉默了很長時間,如墨蠶的雙眉早已不帶一絲焦意,挑起擰起復又平緩,稠血似的雙唇略顯蒼白,良久擠出一道金屬摩擦般的艱澀聲音。

“這……是什麽?”

寧缺看著他的臉,說道:“這是蓮生大師的骨灰。”

聽著蓮生大師四字,無論葉蘇還是唐都微微變色,即便是大師兄也禁不住看了匣中灰一眼,心想這些孩子們究竟在魔宗山門裏遇到了些什麽事情?

寧缺盯著夏侯的臉,他隱隱猜到對方應該和那名如鬼的老僧有關系。

夏侯只是盯著匣中的灰,從聽到蓮生大師四字之後,他便一直像只雕像般保持著絕對的靜止,臉上看不到沮喪的神情,反而似哭非哭一般異常詭異。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夏侯臉上的詭異神情漸漸斂去,露出一絲深沉苦澀的笑容,看著匣中的骨灰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握著鐵匣的手指關節處驟然蒼白,似乎在隱隱用力,然而片刻後他便放棄了這個動作,神情漠然說道:“既然是前輩高人的骨灰,那我代著葬了吧。”

局勢發展至此時,峰回路轉,誰也沒有想到,寧缺等人從魔宗山門裏取出的、被夏侯斷定藏著天書的鐵匣子,竟然放著的是一捧骨灰,場間一片死寂。

大師兄看著夏侯,嘆息說道:“何苦。”

先前夏侯明明生出退意,卻依然強行出手時,大師兄便曾經嘆息說出何苦二字,此時再次重復,依然是那般的緩慢悠長、滿是惋惜之意。

夏侯沉默看著匣中的骨灰,喃喃說道:“是啊,何苦呢?”

無論是七卷天書,還是三十二瓣蓮,無論夏侯不想繼續持著各種身份在光明與黑暗間掙紮往復求解脫,還是他的老師蓮生那樣平靜喜悅化身萬千行走在光明與黑暗之間求解脫,最終都只能變成一捧沒有任何感覺的灰燼。

然而在成為灰燼之前,人們總是還是要為了這些事物、某些理念爭來爭去,鬥來鬥去,若要問這是何苦,大概只有感慨道聲:人生何其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