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們只是路人(下)

天棄山腳下,兩代魔宗強者對峙,遙遠的雪崖上,昊天道門的負劍行走正飄然而來,與這些真正了不起的人物相比,如今的寧缺自然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雖說他現在身上有著書院天下行走的身份,但此時有資格代表書院說話的只能是沉默平靜站在場間的大師兄,所以沒有人注意他,只是把他當成一個路人。

寧缺沒有什麽被忽視的黯然情緒,相反他很高興自己被場間眾人遺忘,唯如此他才能專注認真看著那個中年男人,而不擔心被眾人發現自己的真實情緒。

看著那個中年男人漸焦的濃眉,眼瞳裏的肅殺秋意,他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異常,負在身後的雙手卻漸漸握緊,覺得咽喉裏有些幹澀,想飲些血水潤潤。

他的人生就是被這個叫夏侯的中年男人直接改變,他幸福的家庭就是因為這個男人變成血泊時原過往,因為這個男人他在黑暗的人間地獄裏生活了很多年。

復仇是人類最原始最本能的情緒,寧缺也不例外,自從知道這個男人的姓名和身份之後,他暗中查了這個男人很多年,暗中看了這個男人很多年,對對方的一切都無比熟悉,包括對方最不起眼的容貌特征以及生活習慣。

但今天他才第一次親眼看見對方。

那個叫唐的魔宗天下行走如此強大,殺意十足的伏襲,都沒能把對方當場擊殺,看過這場動天撼地的戰鬥,寧缺對於夏侯的強大終於有了最真切的認知,愈發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如果想要復仇還要走很長的一段路。

不過他的心中卻沒有任何懼意或沮喪,反而愈發自信冷靜,堅信自己總有一天能親手殺死對方——因為夏侯再如何強大,面對大師兄還是沒有出手。自己就算一輩子都修行不到大師兄的境界,但只要身在書院,便有無限可能。

……

……

唐面無表情看著夏侯,說道:“你如果在土陽城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殺你,但你既然離了土陽城,藏在呼蘭海北意圖殺人搶奪天書,那麽我怎能錯過這個殺你的機會?大概你自己已經忘記,當年大明宗並不只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

夏侯說道:“想殺我的人很多。”

唐說道:“清理師門,沒有誰比我要殺死你的理由更充分。”

夏侯說道:“但你沒能殺死我。”

唐說道:“我大明宗修行講究的便是橫亙天地一往無前,我荒人部族從不畏怯任何強敵,你先前不敢擊出那一拳,說明你已經老了,老了便是廢了。”

他看著夏侯繼續漠然說道:“就算今天我不能當場擊殺你,但至少我知道了一些事情……當年明宗最強大的那個男人,如今變成一個膽小如鼠的廢物,一個只敢藏在盔甲裏的老廢王八,像這樣的人還能在我的拳下苟延殘喘幾天?”

夏侯沉默片刻,看著唐微諷說道:“你才剛剛調息完?”

唐說道:“你也差不多,葉蘇過來還需要一些時間。”

“如此甚好。”

夏侯伸手把身上那件掛著無數洞的破爛外衣撕了下來,露出裏面一身明亮的灰甲,甲片上鐫刻著繁密的黑色符文,流淌著肅殺而強大的意味。

寧缺站在大師兄身側,注意到夏侯露甲之後身上的氣息驟然再漲,不由心頭微凜,他看著明亮盔甲上的符文,大致猜到這便是那件由黃鶴教授親自設計、由書院後山兩位師兄親手打造的強大盔甲。

唐沉默看著夏侯身上的盔甲,忽然伸手至身畔空中,握住了一把血色巨刀。

刀是唐小棠遞過去的。

唐說道:“我本不想動刀,因為你這種怯懦的叛徒不配死在這把刀下,但既然你穿的盔甲來自書院,我不用刀未免有些不敬。”

夏侯看著這把血色的巨大彎刀,很自然地想起很多年前的很多畫面,聲音略顯沙啞說道:“沒想到修二十三年蟬果然能拋棄世間一切,他竟把這刀也留給了你。”

唐已經調息完畢,再也沒有與他多說一個字,小腿間灼熱紅艷的火苗驟然噴吐,如小山般的身軀以恐怖的速度向對方所在轟了過去。

兩代魔宗強者,對彼此的修行功法戰鬥技法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正因為熟悉所以無法使用任何誘敵之類的手段也無法閃避,只能像最開始那如鐘般的萬拳對轟一般,實實在在地撞到了一起。

這一次的戰鬥不像先前那般聲勢恐怖。

兩道身影一觸即分,然而兇險處卻猶有過之。

只見風沙落時,唐的左肩仿佛塌陷了下去,鮮血橫流。

而夏侯那件盔甲上多出了一道極深刻的刀口,繁復符文之意滯礙,再也不復先前的明亮,而是變得無比黯淡,似乎在庫房裏放了數百年時間,快要散落。

夏侯緩緩眯起雙眼,右手輕撫腰間那個冰冷的鐵匣子,手指過處銹跡盡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