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假如光明來臨(第2/3頁)

老人靜靜看著他,深陷的眼窩早已回復如初,聖潔的光輝讓眼神多出一股漠然空洞的氣息,枯幹的雙唇微微顫動,毫無情緒說道:“你會死,很多人都會死。”

“神殿裏有很多人像我一樣,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

中年神官毫不猶豫,堅毅說道:“為了光明降臨人間。”

沉默被囚十四年,因為眼中看到的那抹夜色,終於決定要逃離神殿幽閣。老人靜靜看著跪在柵欄外的中年神官,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個眼神裏滿是敬畏崇拜神情的少年道士,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皺紋裏充滿了慈悲與憐憫的氣息。

……

……

某夜。

老人起身走到那排看似疏松並且低矮的木柵欄前,他靜靜看著柵欄,看著自己相伴了五千個日夜的它看了很長時間,然後說了一句話。

“我本心無樊籠,樊籠如何攔我?我道心光明,光明如何攔我?”

說完這句話,老人伸手推向木柵欄,動作尋常隨意,仿佛不是脫經年之困,而只是想要離開家,推開家中那扇會發出吱呀聲響的木門。

蒼老的手指觸到木柵欄上,木柵欄無聲碎為齏粉,化作無數粒耀著光渾的塵埃到處飄散,然後像螢火蟲群一般鉆出那方細小的石洞。

……

……

以手撐頜靜靜坐在南海墨玉神座上的裁決大神官忽然身體僵硬起來。

他威嚴深重如海的雙眸裏忽然出現兩粒極微小的光點。

噗的一聲!濃稠的鮮血從他唇中噴出,淋在深紅色的神袍上。

……

……

螢火蟲鉆出細小的石洞,進入夜霧之中,仿佛像油潑入火堆一般,點燃了身周所有的一切,尤其是那些霧霾裏微小的粒子。

永世不見光明的幽暗山谷驟然間燃燒起來。

這種燃燒沒有溫度沒有毀滅的力量,只有亮度。

燃燒的山霧瞬間向上蔓延,一直蔓延到桃山南麓,蔓延到重重道殿之間。

深沉黑夜裏,整座桃山都燃燒起來。

尤其是那座光明神殿,裏面道唱回蕩,悲憫莊嚴,大放光明。

……

……

桃山最高處有一座座潔白無垢的神殿。

神殿內響起一道雷鳴般的怒吼。

伴著雷鳴怒吼,桃山間的無形火焰漸漸熄滅。

最高神殿裏的吼聲漸漸變低。

尾音悠悠,尾音幽幽。

……

……

極遙遠東南方有座海島。

這片海洋的風暴比風暴海更加可怕,從來沒有漁船或商船來過。

這座海島上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人類的腳印。

一名瘦小的青衣道人站在高高的礁石上。

恐怖的巨浪不停拍打著礁石的底部,聲若雷鳴,島巖震顫,他卻像是一無所覺。

青衣道人靜靜看著海洋深處,看著那裏被海底火山融漿蒸發而出的沖天熱霧。

忽然間,他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回頭望向遙遠不可見的陸地。

很長時間後,青衣道人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

……

……

那一夜,桃山有十四名神官在光明中化為灰燼。

那一夜,光明神殿共計三百人被處死。

那一夜,被囚禁十四年的光明大神官,成功逃離西陵神殿。

他是歷史上第一個能活著離開桃山後麓幽閣的囚犯。

……

……

冬天的荒原,暮時是最暖的時候,斜斜垂在長草遠方的紅色落日,散發著一天中最後的光明,雖然無法融化積雪,但卻能給旅人們的臉頰添了一些紅潤。

荒原裏響起箭嘯聲,重物墜地聲。

宿營地裏的人們聽著遠處傳來天貓女驚喜地呼喊:“師兄你的箭法真好!”

自有人去收拾獵物,寧缺喂好大黑馬,準備休息一會,路過馬車時,發現莫山山正在車窗旁,借著最後的余暉專心寫字。

“當心壞了眼睛。”

他站在車窗旁好意說道。

莫山山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淡,仿佛他就是空氣。

入荒原已有些日子,寧缺發現這少女竟是驕傲地從來不肯用正眼看自己,難免有些不爽,心想自己連大唐公主的驕傲都不在乎,又哪裏會被你擊敗?

於是他也懶得用正眼看她,靠著窗邊斜乜著眼看她寫字,目光沒有落在紙面上,而是落在她的臉上,發現微圓的小臉上寫滿了專注與忘情。

認真時最美麗,寧缺認同這個說法。而他一旦拾起筆來也經常會忘了身周諸事,所以看著少女專注寫書法,觀感不免有些好轉。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癡於書的家夥,寫起字來頗有我的幾分風采。”

大河國少男們在做體力活,負責搭帳蓬釘木樁,酌之華等女弟子則在堆柴生火煮飯,聽著寧缺這番點評,不知道為什麽竟是笑了起來。

她們掩嘴而笑,望著寧缺,卻不說為什麽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