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後,柵欄後

莫山山滿意也不滿意。她滿意於寧缺不認識自己,那麽耳旁會少很多聒噪,可以很多麻煩。她不滿意寧缺不認識自己,那麽她原本的某些想法只好被迫推翻。

因為心情有些沖突復雜,所以她不知道該多說些什麽,只好學著師傅平日的模樣,溫和拍拍對方的肩頭,便轉身離去。

寧缺看著她的背影,心想這位墨池苑的姑娘還真是驕傲冷漠到了極點。

天貓女注意到他的臉色,擔心他會誤會師姐,從而不高興,然而她想要替師姐解釋卻又有些不方便,急慮無奈之下,只好氣地哼了聲拂袖便走。

“我不懷疑鐘師兄書院學生的身份,對方是長安書院,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但鐘師兄畢竟是唐人,他要進荒原有無數方法,可以隨著援燕軍走,可以隨著唐國朝廷使者一起走,但他偏偏要隱瞞身份跟著我們進荒原……”

夜晚的火堆旁,酌之華看著身旁的莫山山,眉尖微蹙,壓低聲音說道:“不管先前他對山主你怎樣解釋,這件事情背後有多少唐國朝廷和書院的影子,但想來肯定不是小事,大河國弱,卷進這種大事裏只怕不好脫身。”

天貓女搖了搖頭,說道:“這怕什麽呢?跟著書院一起進荒原肯定是有好處的,就算會給我們帶來麻煩,但我們也等於同了一張護身符啊。”

酌之華無奈一笑,揉了揉少女的頭,心想雖說兩國世代交好,但若真如她想像那般是唐國與神殿間的紛爭,護身符只怕會變成索命符。

一直安靜傾聽的莫山山,這時候開口說道:“讓他跟著我的馬車。”

聽著這句話,天貓女輕輕拍掌,笑了起來,看著酌之華安慰道:“有師姐盯著,那還怕什麽?就算鐘師兄是書院二層樓的高手,也不會亂來吧?”

莫山山輕聲說道:“他不是二層樓的學生……說起來還真有些遺憾。”

天貓女驚訝問道:“師姐,你是怎麽知道的?”

莫山山的目光看著火堆上跳動的火苗,又像是看著更遠的地方,說道:“如果他是書院二層樓的學生,怎麽會沒有聽過我的名字?”

……

……

那名校尉曾經質疑過寧缺身為二層樓學生,怎麽會不知道七卷天書的秘密,如今莫山山也因為他的孤陋寡聞而把他開除出書院二層樓,寧缺如果知道這一點,想來會再次郁悶於在書院後山只知修行,卻忘了問這些事情。

第二日寧缺騎著大黑馬到來碧藍湖畔,沉重的行囊擱在馬背兩方,壓的大黑馬不停擺動頭顱,噴吐熱氣,顯得極不滿意,但看上去倒沒有什麽力有不逮的跡像。

換了一件尋常墨池苑弟子服,戴上一張笠帽遮住大半張臉,寧缺還不怎麽滿意,從行囊裏翻出桑桑親手縫的口罩,仔細戴上。

莫山山從黃色布圍後走了出來,今天她沒有穿那件素凈的白衣,腰間也沒有那方寬大的碧藍系帶,如別的大河國少女那般穿著素色的寬裙,垂著幔紗的笠帽戴在頭頂,把她好看的眉眼全部隱在幔紗之後,看不真切。

兩個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換一張臉,把自己變得最不引人注意,只是都見過彼此的真面目,所以驟然發現對方與自己的想法一般,不免覺得有些怪異。

二人互視一眼,並未說話,就此擦肩走過。

在那一瞬間,寧缺注意到這少女隱在幔紗後的目光,並未完全落在自己身上,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心想隔著紗居然還要表示一下對自己的不屑?

他在心中切了一聲,心想偽裝孤獨冒充冷漠這種事情,就連隆慶皇子也不是我對手,你這個好好的年輕姑娘,休想用這種目光打擊到自己。

……

……

墨池苑弟子整隊完畢,向東面行進,來到聯軍營側方,從後勤處領取了中原援助左帳王庭的糧草。中原聯軍和月輪國的那些人們,很清楚真正的困難與危險,都會在進入荒原之後出現,所以他們沒有遇到任何波折,任何刁難。

兩百名燕騎,逾百駕車民夫,十幾名大河國墨池苑弟子,就這樣就這樣簡簡單單地離開了邊塞,在冬風與虛假的晨日陪伴下走進寒冷而廣闊的荒原。

護送糧隊的燕騎沉默地持韁而行,駕著糧車的民夫臉上寫滿了不安或者是麻木,墨池苑弟子們馳騎散於四周警戒,除了糧車之外,還有兩輛屬於墨池苑的馬車,莫山山便在其中一輛車上,而寧缺騎著大黑馬緊緊跟著這輛車。

行出十余裏地,身後的軍營早已消失不見,他摘下頭頂的笠帽,看著枯黃草間積著的雪團,聽著不知何處傳來的嘯厲鷹鳴,露在口罩外的眼睛裏生出一道喜悅的光澤,這樣熟悉的風景好久沒有看到了,就連寒冷的空氣進入肺葉之後產生的微痛感,都讓他有一種回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