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斬雪(上)

從前世到今生,從小浸著血與腐肉長大成人,寧缺的骨子裏沒有任何多余的道德潔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所以他從未想過當自己的實力根本無法撼動夏侯這尊暴戾天神的時候,便單刀闖營四處噴血瞪眼而亡。

那種搞法看上去熱血榮耀,但在他看來不過是自暴自棄的白癡行為,你倒是瀟灑地死了,夏侯還好端端坐在席上,說不定還會用你的腦袋做一個酒杯。到時候化作白骨的你徒勞地用黑洞洞的眼窩瞪著對方,也無法傷到對方一根毫毛。

這並不意味著對夏侯強大實力的清醒認識會讓他變得怯懦,他始終在暗中注視著這位戰功赫赫的大將軍,仔細地尋找著對方的漏洞,琢磨著日後決戰時的各種細節,甚至極沒有節操地想過,怎樣把二師兄和陳皮皮拖進這攤爛泥中。

按照他的分析,夏侯處於武道巔峰,便等若知命境界,二師兄陳皮皮兩大知命加上自己,怎麽也能把對方給滅了,他需要研究的問題只是怎樣才能把這兩位師兄綁到自己的腰帶上,隨自己一道投入這場轟轟烈烈的事業之中。

然而還沒有想明白該怎樣利用書院對付夏侯之時,便聽到了七卷天書中某卷遺落荒原的消息。想著悄悄偽裝潛出土陽城的那個商隊,他的心情微感焦慮,若真讓夏侯得到那卷天書,如傳聞中那般輕松破境,那還有誰能收拾他?

他推開窗戶,看著屋外漸大的風雪,想著自己與夏侯之間化不開的仇恨,想著自己肩頭承載著的小黑子遺下的仇恨,搖了搖頭,說道:“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雖說燕北邊境上聚集了各國援軍十余萬人,其中還有來自月輪國白塔、南晉劍閣、大河國墨池苑這些地方的年輕強者,但算來算去,真正有資格與神殿裁決司爭奪天書的,便只有這位在邊境征伐多年、實力強大的大將軍。

當然,這是在大唐帝國和書院不正式出手的情況下。

寧缺自言自語說道:“神殿客卿,陛下猜疑他會與神殿勾結,為了這卷天書,夏侯會不會和神殿產生矛盾?你又能從中利用什麽呢?”

觀雪賞景想空想心事,不可能想出真正的辦法來,但他的決心卻是越來越堅定。

如今荒原之上想必已經是強者雲集,神殿裁決司、隆慶皇子、甚至那位連陳皮皮都感到畏懼的道癡葉紅魚都可能在荒原上,以他如今區區不惑境界,即便去了似乎也起不到任何用處,但他依然要去。

摸著石頭過河,踩著冬草入原,看當時情形做出相應的手段,只要夏侯不得到那卷天書,他甚至願意幫助西陵神殿,甚至一把火把那卷天書給燒了。

左右無事,他闔上窗戶脫衣上炕鉆進暖和的被窩裏,在書院崖洞裏拿的那本色情小說沒有帶來邊寒,實在是一大遺憾。側躺在微溫而硬實的炕上,他想著去荒原的事宜和沒有人掖被角的惱怒,輾轉片刻後便沉沉睡去。

屋外的風雪越來越大,下了整整一夜,等第二日清晨寧缺醒來時,本應還黯淡的天光早已變得明亮無比,輕易地刺透窗戶照進屋內,他揉著眼睛走到窗邊,推窗望去,只見天地之間一片雪白,幹凈明亮地令人有些心悸。

……

……

湖畔早已結冰,遠處的湖水卻未完全凍實,飄浮在水面上的冰塊承載著昨夜落下的白雪,看著就像一團團茸茸的白草,漂亮而有幾分可愛。湖畔斜斜伸展的樹枝葉承著一道雪,就像是有人替長頸鹿織了條寒酸的白色毛巾。

熱霧從大黑馬鼻腔裏噴出來,馬蹄在湖畔的積雪踩出一道零亂的抽象畫,寧缺騎在馬背上,看著冬雪覆蓋的碧藍海,心神清曠舒暢。

行至這些日子靜修的那處石池旁,他才發現那些由湖中滲至池中的水早已被凍成了一塊晶瑩剔透的透明玉石,上面沒有落一點雪花,顯得非常幹凈。他伸手到空中感應了一下風勢,明白這是因為北風變得猛烈的緣故。

正這般想著,風中忽然傳來幾聲悶響,似乎是金屬物與某種硬質木材相交的聲音,他雙腳一踩馬蹬,直起身體向聲音起處望去,只見那道溫泉溪潭處黃色圍布依舊,但雪林之間隱隱可以看到勁風濺射,正在交手的兩道身影。

已然決定深入荒原,今天卻依然來湖畔,寧缺自然有自己的道理,這道理和溫泉溪潭旁的那些大河國女子有關,只是他也沒有確定究竟應該怎樣計劃,沒料到便提前看到了這樣一幕畫面。

踩在馬蹬之上,視線自然開闊清楚不少,他把那處的動靜看的清清楚楚。

……

……

酌之華在師妹的攙扶下艱難站起身來,一道鮮血順著她的唇角緩緩下淌,滴在身下滿是零亂腳印的雪地上,啪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