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盛夏的一場雨(第2/4頁)

寧缺抱著微溫的茶水,感到有些疑惑不解,心想誰人請你要對我說什麽話?就在這時,他終於想起來這位黃楊僧人的身份,想到以往聽到的那些傳聞故事,驟然一驚,趕緊起身長揖及地,行禮道:“見過……見過大師。”

黃楊僧人呵呵一笑,說道:“為怎樣稱呼我,很多人都覺得有些麻煩。百姓們眼裏,我是所謂禦弟,很多時候都稱我禦弟大人,可我哪裏是什麽大人,不過就是個和尚。”

寧缺笑了笑,不知該如何接話。

黃楊僧人指著身後書案上如小山一般的佛經,說道:“這些是我自荒原上取回來的佛宗真經,想要譯成平白文字,好將經中真義講與世人聽,只是才淺學薄,耗了這多年時間,還有很多卷沒能完成,所以請不要介意我直接開始講給你聽。”

坐在對面的中年僧人乃是大唐禦弟,帝國內最受尊重的佛宗高人,雖然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猜到他是受何人所請來對自己說話,然而這等高人放下這多佛經不去譯注,專程抽出時間來與自己說話,想必要講的內容極為重要,寧缺哪裏會有絲毫意見。

“我對符文之道的了解並不多,所以我只能從自身體驗過的修行過程講起。佛宗講究明心開悟,能持佛心便是佛,周遭的天地元氣在我們看來,可以說是昊天賜予我們的禮物,也可以說是自亙古以來便存在的某些光輝,昊天究竟有沒有像人類一樣的意志,無論是道門佛宗還是書院那些前賢,一直以來都還存在爭論,我們今日暫且不提。”

黃楊僧人說話果然直接,沒有任何寒喧,也沒有任何起承轉合,直接說出了一個極大的命題,然而稍作解釋便戛然而止,迅速進入正題。

“佛宗修行是苦行。所謂苦並不是吃苦,而是要在天地之間行走,與山崖溪澗親密接觸多年,其後某日山崖不動溪澗裏多出一朵水花,或許便能感知到天地之間的元氣。”

“修行講究了解天地元氣的運行規律,感知元氣的怎樣流動怎樣靜止,佛宗弟子也要學習,只不過我們的學習更多靠的是常年積累之後,忽然間想通這些事情,我們稱之為悟。”

真正的好學生哪怕面對著愛因斯坦,也不會像書院後山的魚那樣擺著尾巴完全被動地等著被鵝喂食,而是會勇敢而適時地提出問題,寧缺毫無疑問是好學生,所以在黃楊僧人說完這句話後,他皺眉問道:“由對事物的客觀存在極端熟悉從而認識到事物的所有屬性?”

“你總結的很好,難怪能進書院二層樓。”

黃楊僧人微微一怔,贊賞說道:“大致上便是這個道理,不過佛宗看來,這些天地元氣在我們之前便已存在,在我們之後亦將永遠存在,這是一種超越世俗經驗甚至是生存經驗的客觀存在,所以我們生活在其間,更多的是感悟而不是掌握,更不應該想著去控制它。”

“所以佛宗不像一般修行流派那樣,用對天地規律的了解控制程度來劃分境界,沒有什麽不惑洞玄,以有涯之生去學習無盡之天地,怎能不惑?既然乃天地玄義,怎能洞徹?”

寧缺認真思考這段話,覺得佛宗的這些看法有些過於死板,至少不怎麽積極。

“佛宗只講究悟,你悟了便是悟了,你沒有悟便是沒有悟。”

黃楊僧人看著他,平靜說道:“我自幼隨師傅在世間各處苦行苦修,師傅年老體弱辭世後,我聽聞荒原極西處有處佛宗聖地,便去了月輪國,又隨著月輪國的商隊進了荒原。七年之間,我跟隨十七支不同的商隊進荒原,有的商隊停留在蠻人部落便沒有再回來,更多的商隊帶著豐厚的報酬回到月輪國,但我始終沒有找到傳說中的佛宗聖地。”

“其中有一支商隊前後四次進入荒原,我也隨他們進出四次,和那些商人車夫護衛相熟。某日一場沙暴襲來,商隊被困秋城某處土圍,入夜時,一支前來避沙暴的馬賊隊伍,也進入了這處土圍,然後便是沒有緣由的殺戳。”

聽著馬賊二字,寧缺的眉梢純粹下意識裏挑了起來,眼眸裏泛起一道明亮的光芒,身體本能裏驟然僵硬,殺意滿身,沉聲說道:“大師,後來怎麽樣了?”

他知道這句話問的很沒有必要,荒原馬賊的兇殘他比誰都了解,而大師現在還好端端地坐在這裏,想來其中發生了某些事情,甚至大師極有可能就是那天開悟。

果不其然,黃楊僧人說道:“馬賊對佛宗弟子終究有幾分忌憚,直到把所有人都殺光後才圍住了我。也就是在那一瞬間,隨師傅苦行二十載,進出荒原七年的我,終於開悟。”

聽著大師的講述,寧缺仿佛能夠看到荒原土圍那夜殘酷的畫面,心神微感搖晃,看著桌對面下意識裏問道:“大師,你開悟之後呢?那些馬賊後來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