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奔跑射箭的少年

不遠不近正是十丈距離,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個數字沒有任何意義,對於洞玄境界的修行者而言,這個距離卻代表著危險甚至是死亡,因為無論是劍師符師還是念師,只要他們踏入了洞玄的境界,那麽他們便可以對十丈內的任意目標進行攻擊。

磅礴的春雨嘩嘩落在那輛馬車上,落在轅上那名魁梧車夫的身上,車簾偶爾被風掀起,只能看見古樸長衫一角,卻看不清楚裏面的人——古樸長衫的主人是位面容古樸的老人,花眉愁苦下墜,臉上皺紋叢生,就像是黃連的老根一般澀且淒苦。

他叫蕭苦雨,大唐帝國軍方奉養的強者,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經進入洞玄境界,數日前因為今夜的清洗計劃,被軍部從南方陽關秘密召回京中。

馬車外淒風苦雨,車廂內的蕭苦雨卻似一無所覺,擱在膝上的枯瘦雙手微微顫抖,拇指在食指中指的四道橫紋上不停掐動,就像是枯幹的樹枝不停點著幹涸的黃土地。他雙眼閉著,臉前是厚厚的車簾,但只需要輕輕掐指,便能準確地看到朝宅正門處的畫面,望向盤膝坐在暴雨中的朝小樹。

春風亭橫街上方的雨絲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擾動,開始變得招搖傾斜,數道沒有人能夠看到甚至無法察覺的波動,開始在天地元氣之中凝聚。

坐在暴雨中的朝小樹嘴唇微抿,今夜戰至此時,中年男子微白的俊朗眉眼第一次出現了凝重肅然的神情,對於那輛神秘馬車裏的念師,他必須凝聚全部的精神去應付,所以他眼簾微垂,再不看身前那十幾名絕望的唐軍精銳,露在袖外的右手呼嘯重擊在身旁的積水之中,裹著泥色的雨水嘩嘩濺起。

隨著手掌重重擊打在雨水中,聽雨樓內,那柄深深刺進苦行僧眉心的單薄青鋼劍嗤的一聲高速退回,在雨空裏閃電般轉身,淒厲嘯鳴著,以從未展現出的速度化為一道流光,瞬間飛越院墻,刺向那輛雨中的馬車。

安靜的雨中馬車內響起一個極淡然的字:“咄。”

如流虹般的青鋼劍,仿佛被這個字裏挾著的力量所擊中,又像是被雨空裏絲絲縷縷無形的元氣波動所束縛,剛剛飛越院墻便驟然一頓,然後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淒然斜飛撞到了街巷對面的墻壁上,隨雨水墮地!

雨中馬車裏的那聲咄,仿佛已經能夠超脫空間與時間的範疇,起於十丈之外,卻同時在朝小樹的耳膜裏氣海裏雷霆般響起。

咚!咚!咚!咚!

朝小樹覺得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握住,開始劇烈地跳動,像戰鼓般不停捶打,瞬間失去了對飛劍的控制,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出任何應對,下一刻,這面戰鼓便會被沉重的鼓捶擊裂,自己的心臟便會被馬車裏的那人捏碎。

那輛雨中馬車裏的人,究竟是他們從何處找來的大念師?

朝小樹薄唇緊抿,右手閃電般擡起,在自己的胸口上連拍三掌,啪啪雨水震出青衫,他強行封住自己的氣海,身體卻已經借著先前擊地那一掌斜斜飄離地面,飄出自家宅院大門,飄到了被雨水籠罩的街巷上。

雙掌重重踩在地面,朝小樹感受著空氣中無所不在元氣波動,感受著那數道陰寒氣線在身體四周織成的網,深吸一口氣,擡步向前走去。

他向那輛雨中的馬車走去,臉色越來越蒼白,而那雙眸子卻是越來越明亮,平日裏的平靜從容早已被冷漠堅毅代替——縱使每走一步,巷中的元氣波動便會對他的身體精神造成極大的傷害,縱使再走一步,車廂中那位厲害大念師對他的氣海刺擊便會更鋒利一分,但他依然堅持向前走,因為他必須靠近那輛馬車。

就在朝小樹胸內心臟開始劇烈跳動的那一刻,寧缺便感覺到了異樣,在嘩啦雨聲中,他聽到了那若戰鼓般的響動,他知道那可怕的聲音來自朝小樹體內,以念力控制天地間的元氣直接攻擊敵人體內的腑臟!

這種手段看上去是那般的神奇而無法抵禦,站在雨中的他,身體開始變得僵硬,握著刀柄的手驟然覺得非常寒冷,他知道真正可怕的敵人終於出現了。

朝小樹向雨中的那輛馬車走去,沒有對寧缺做任何交代,因為他的精神完全投放在與車中敵人的對抗上,他沒有時間精神去告訴寧缺應該怎麽做。

寧缺看過呂清臣老人的出手,他知道念師是怎樣恐怖可怕的存在,所以他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必須將心中的恐懼全部壓下去,他很清楚再強大的念師,相對更加脆弱的身體都是他們的致命弱點,想要讓朝小樹活著,想要讓自己活著,那麽他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傷害到車廂裏那人的身體,打斷對方的冥想。

朝宅正門與那輛馬車之間隔著重重雨簾,隔著十丈的距離,大念師可以操控天地元氣無視這段距離,無視任何時間空間的限制,直接攻擊敵人,而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應該選擇怎樣的手段去打斷對方的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