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是梳碧湖的砍柴者

對於自幼行走在山林草原獸群中的寧缺而言,精於黑夜刺殺的殺手並不可怕,神秘的修行者才是他不安的原因,所以他雙刀斬落刺客頭後,第一時間掠回猶有殘火的緩坡旁,快速揀起黃楊硬木弓箭,重新瞄準遠方那位大劍師。

這一次他的警惕顯得有些多余,那位穿著青衫的中年書生已經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倚靠在大樹上,血臉之上的那雙黑瞳靜靜看著火光中的少年,喃喃低聲說了句話,然後微微一笑攤開雙手就此死去。

寧缺瞄準著大劍師的遺體,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雙臂開始顫抖起來,才緩緩放下弓箭,頓時開始感覺到疲憊與酸痛開始入侵自己的身軀。

他沒有回頭,問道:“有沒有事?”

火油彈帶起的火焰點燃了落葉,但北山道口腐泥濕漉,火勢漸漸熄滅,那把大黑傘嘩的一聲重新收攏,桑桑半蹲在地面,仰頭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似乎她知道自己不需要說話,少爺也能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

婢女知道寧缺不是在關心自己。她站起身來,提起裙擺快步已經快要變成廢墟的車陣跑去,發瘋了般掀開那些沉重的廂木碎礫,然後一把將那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摟在懷裏,滿臉疼惜地輕輕拭去他臉上的灰塵。

大約有六七名草原蠻子和大唐侍衛還活著,他們掙紮著起身,艱難地走到車廂廢墟周邊。那位受傷極重的侍衛首領帶著眾人單膝跪下,以頭觸地沉痛說道:“屬下作戰不力,令賊子驚擾公主殿下,實在罪該萬死。”

繁星與殘存的火星光澤照耀間,渾身浴血的男人們跪拜一名抱著孩子的婢女,並不悲傷,反而透著股鐵血的悍意或者說悲壯。

桑桑走到寧缺的身旁,兩個人靜靜看著這幕畫面,早就猜到那名婢女的真實身份,也懶得再偽裝出什麽震撼吃驚的神情。

稍作喘息,侍衛和蠻子們艱難地幫彼此包紮傷口敷塗傷藥,待到呼吸稍定便開始打掃戰場,擡回幾名受傷極重的同伴,同時將那些還有幾絲余息的敵人全部砍死,做完這些事情之後,這些剽悍的男人們下意識裏向後方望去。

看著那名棉襖微焦的少年,侍衛們眼睛裏的神情很復雜,有些震撼有些不解甚至有些隱隱畏懼……他們看到了寧缺先前的出手,知道這名少年武技精悍,箭法超群,但並不是個超出世俗想像的隱藏強者。

在此次狙殺中,是侍衛和呂清臣老人一直在硬抗敵方最強大的兩名修行者,是他們幹掉那位大劍師絕大部分生命,寧缺最後才有機會有可能三箭殺死對方。

然而越是如此,他們越發覺得這個少年是個很可怕的人物。

選擇出手時機角度無比精確狠辣,溫和稚嫩少年外表下隱藏著冷靜的大心臟,尤其是最後三把刀殺死那三名黑衣刺客,更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如此小的年紀,他為什麽能夠做到這一切?他在草原邊城上究竟殺過多少人,砍過多少腦袋?

侍衛首領拄著一根樹枝,艱難走到寧缺主仆二人的身前,拱起雙手深深鞠躬一禮,他沒有說一聲謝字,但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感激已經全部體現在這個動作之中。

寧缺牽著桑桑的手讓到側方,不肯受他這一禮,就如已經死去的那位大劍師所言,公主殿下帶到草原上的這批大唐侍衛,在戰鬥中展現出來的鐵血風範和嚴明軍紀,值得任何一個敵人或朋友尊敬。

“看的出來,你的武技沒有什麽套路。如果空手相交,我想你應該不是我的對手,但即便是我,在剛才三名刺客出現的瞬間,只怕也無法抵擋住他們的刺殺,更不要說如此幹凈利落地殺死他們。”

侍衛首領望著寧缺稚嫩的臉,壓抑住心頭的震驚,用沙啞的聲音問道:“少年郎,我很好奇你這一身殺人的本事,究竟是從哪裏學來的。”

寧缺撓頭略一沉默,微笑說道:“殺人的本事,自然是通過殺人學到的。”

他自然不能告訴這位侍衛首領,從四歲的時候知道夏侯這個名字開始,他就一直在做著某些準備,準備被對方殺死,或者殺死對方。

那位權重一方的大唐驍勇大將根本不知道,在遙遠的邊塞小城中,有一個少年每天刻苦練刀砍柴,在分析他麾下所有的強者戰鬥風格,總結出了無數套對策。

所以對寧缺來說,今天死在他刀下的那三名黑衣刺客,只不過是這十余年來每天艱苦練習修行的必然結果。如果換成別的敵人,比如面前這位侍衛首領,他都很難獲得如此漂亮的戰果。

今天北山道口的戰鬥,寧缺終於和夏侯將軍的下屬碰面了,或者這只是意外,又或者是命運的安排,總之復仇的刀與箭終於開始展現出它的寒意。

侍衛首領撫著受傷的胸口,皺眉望著滿臉無謂的少年,喃喃問道:“你不過十五六歲,難不成殺過的人比我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