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有三把刀

一個傘字。

前面沒有動詞。

寧缺也沒有喊出桑桑的名字。

主仆二人自幼一起生活,山林草原上艱難共度數載寒暑,早已心意相通配合默契,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一個字便能讓對方明白自己想要做些什麽。

就在傘字響起一瞬之後,桑桑像個小狸鼠般快速跑到婢女身旁,雙手握住傘柄用力一錯,那把和她瘦小身體相比誇張巨大的黑傘忽的一聲被撐了開來,如同一道漆黑的天幕出現在已經入夜的北山道密林中,擋住了繁星。

兩顆火油彈落在地面,迅速燃燒起來,蓬勃的火焰把地面上的落葉卷起,然後這些樹葉讓火勢變得更加旺盛,頓成熊熊之勢根本無法阻擋。

車隊四周還活著的侍衛和草原蠻子們,看著沖天而起的火勢,想著藏在那處的貴人,渾身上下陷入一片寒冷,他們受傷極重,根本無力趕來支援,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熾熱的火墻瞬間把那裏的一切吞噬,發出絕望的嚎叫。

然而他們並沒有看到,那把大黑傘並沒有被燒毀,高溫熾烈的火舌噴吐在油膩粘乎的黑傘布面上之後,很奇異的變得微弱起來,這把黑傘的傘面是用什麽材料制成的,能像黑色天幕般遮住繁星,同樣也能夠擋住烈火!

在大大的黑傘下方,瘦小的桑桑緊張地低著頭,閉著眼,抿著唇,兩只小手緊緊握著傘柄,抵擋著近在咫尺的恐怖火焰,握著傘柄頭的左手一時繃緊,一時又無措地放松,顯得極為緊張,又像是心裏正在掙紮著什麽。

婢女也在黑傘之下,微卷的發絲蕩在清秀眉眼間,她感受著一傘之隔的高溫,看著透過黑布傘的點點火光,心情緊張到了極點,而當她的目光順著黑傘側方的空隙,看到正要展開的戰鬥畫面時,眼眸裏更是流露出了一抹惘然和震驚。

隱藏在林梢裏的黑衣人,已經斂氣靜神了很長時間,沉默旁觀公主車隊的應對,判斷對方的應策,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刺殺目標在何處,然後他們移動身形,借著大劍師和巨漢成功吸引了呂清臣老人的精力,悄無聲息靠近此地發出了攻擊。

漫天碎木,自林梢繁星間跳落人間,兩名黑衣人選擇的時機非常精妙,非常狠準,一出手便是兩枚火油彈,然後快速靠近對手進行近身狙殺,讓寧缺根本沒有施展神奇箭技的可能。

他們並不是強大的修行者,但他們是比那些修行者更加專業的刺客。

繁星間跳落兩名黑衣刺客,寧缺的表情沒有太多變化,更沒有慌張,像扔破鞋般扔掉手中的弓箭,然後在兩枚火油彈剛剛擲到落葉的那一刻猛地跳了起來。

腰腹與腿部的肌肉驟緊驟放,他雙腿仿佛安裝了某種機簧,沒有助跑也沒有起勢,就在原地突兀躍起。

此時火油彈也正好開始燃燒,他的人影正在火墻之上,看上去就像是踩著熾熱的火舌,借著火勢飄行。

人在空中強行穿掠過烈火,雙手虛握成空心的拳頭,隨慣性很自然地從臉側擺向身體後方,雙腿向後斜掠,身體向前傾斜,動作顯得異常自然協調,像鳥兒滑行般美妙,而身後斜斜背著的刀柄,馬上便要插入他握成空心的兩只手中。

躍過火墻飄過空中,寧缺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始終盯著那兩名黑衣蒙名刺客,目光中沒有任何雜念,專注冷靜到了極致,從而顯得異常從容平靜。

黑婢女透過黑傘下極小的那道縫隙,看著他躍出火墻的身影,看到火光映照下少年眉眼間的從容平靜,不知怎的覺得渾身上下變得異常寒冷。

在這一刻,她想起半年前隨單於在草原狩獵看到的那幕。

當時那頭年輕的猛虎躍過灌木向她撲來,前爪微握,後足輕靈微縮,眼眸裏沒有任何殘忍血腥的神情,異常平靜專注,在那電光火石間的一刻竟有了某種從容甚至是雍容的氣質。然而那頭猛虎的眼神卻是她這一生所見過最可怕的眼神,甚至有時午夜還會被睡夢中從容平靜的虎視而驚醒。

——沒有情緒的平靜代表強大與自信,專注代表著意志和決心。猛虎捕食,去勢專注冷靜而不冷酷,因為將一切敵人撕成碎片,並不是它想要發泄什麽,而只是它生存的天賦本能,只是它習以為常必須知道自己很擅長的天份或者說天賦。

火光之中婢女看著寧缺的臉,做如是想法。

……

……

一生都在夜色中殺人的刺客,是對危險最敏感的生物,那名婢女都能感受到寧缺平靜專注神情下隱藏著的兇險,兩名黑衣刺客盯著躍過火墻的少年身影時,更是下意識裏感覺到了緊張,甚至比當年他們刺殺燕軍遊騎時更加緊張,握著長劍的手有些莫名其妙的僵硬。

呼嘯風聲中,寧缺躍入二人中間,身上棉袍被灼燃的衣角,在夜色密林間帶出數道微弱火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