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去長安混人樣(第2/3頁)

讓婢女表情冷淡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這個,而因為她看到的畫面中的一個細節。

寧缺在車轅上打瞌睡,看上去隨時可能從疾速奔馳的馬車上掉落,於是小侍女桑桑始終警惕守在旁邊,用自己瘦弱短小的身軀努力支撐著他,黝黑的小臉上看不清神情,但能感覺到她已經非常辛苦。

就在這時,車隊碾過一條極淺的草溪,寧缺被震的醒了過來,他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天色,發現這一覺恰好睡到了黃昏,於是便舉起手來,示意隊伍停下準備紮營。

睡醒了便紮營,似乎顯得有些不負責任和胡鬧,但隊伍裏沒有任何人對他的安排提出異議。

離開渭城已有數日,一路上少年所做的每一個決定在事後都被證明是正確的,無論是從路徑選擇、營地選址、安全防衛、用水進食、便於逃遁各個角度上來看,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更令人贊嘆的是車隊行路的速度還挺快。

貴人在草原裏收服的十幾名蠻子馬賊,本有些瞧不起渭城邊軍,但現在對那個少年軍卒做向導的本事只剩下了佩服。

在溪畔,人們沉默地挖土砌灶拾柴燒水,婢女走下那輛被重點保護的名貴馬車,看著不遠處像郊遊般愜意躺在草地上揉肚子準備吃涮肉的寧缺,看著那名正在吃力取水架鍋拾柴的黑瘦小侍女,眉梢皺的愈發厲害。

旁邊有名孔武有力的護衛站了起來,看了她一眼,她搖了搖頭,示意不用跟隨,沿著溪畔穿過炊煙走了過去。

她承認這個叫寧缺的少年確實很有些能耐,比都城長安那些自以為俊傑的少年貴介強很多,如果他真是一個長安貴公子,那麽這般作態或者還能讓她生出幾分欣賞之意,然而他終究只是個底層的粗鄙少年,卻如此壓榨本應同甘共苦的小女童,不知不覺間便觸到了她的某方心境,令她極為不喜。

走到小侍女桑桑不遠處,婢女朝她溫和笑了笑,示意對方放下手中沉重柴火和自己說說話。

桑桑向寧缺望了一眼,等到他點頭,才走了過去。清秀婢女從腰間掏出一方手帕,桑桑卻搖了搖頭——做了這麽多吃力的活兒,小侍女的額頭上竟是沒有滲出一粒汗珠。

寧缺這時候終於從草甸上爬了起來,撣掉身上的草屑,抹掉棉衫外的綠色草汁,微笑拱手行了一禮。

婢女沒有轉頭看他,淡淡說道:“我不喜歡你,所以你不用向我套近乎。像你這種人表面上看著猶有稚氣,待人溫和可喜,實際上骨子裏卻是充滿了陳腐老朽之感,令人厭惡。”

沒有情緒的音調,微微仰起的下頜,並沒有刻意拉開距離的感覺,但卻天然流露出一份居高臨下的貴氣,做為一名侍奉大唐公主殿下的貼身婢女,即便對帝國大部分官員都可以頤指氣使,更何況是寧缺這樣的小角色。

寧缺笑著搖搖頭,轉身向溪畔的土灶走去。

他只有一個小侍女,貴人有無數婢女,唯一的小侍女被貴人的無數婢女之一拉走說閑話,貴人還有其它下人服侍,他卻只好自己去動手燒柴煮水做飯。

可能是邊塞風沙太大讓臉皮變得很厚的緣故,他的笑意中根本看不到任何尷尬的意味。

……

……

落日將沉之時,桑桑捧著一大堆奶幹之類的零食走了回來。寧缺正痛苦地捧著碗燒糊的肉粥發呆,看見後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然後拼命往嘴裏塞著,含混問道:

“她怎麽就這麽喜歡和你閑聊?也不想想我都幾天沒吃過正經飯了……這種貴人的廉價同情心,有時候用的真不是地方,看她那笑的,跟想吃小姑娘的狼外婆似的,自以為溫和得體,比渭城酒館裏賣的摻水酒還要假。”

“她人不錯。”桑桑拾起他身旁的糊粥,掀簾準備離開重新去做,卻被他喊了回來。

“這幾天你們都聊了些什麽。”寧缺問道。

桑桑蹙著細眉尖,很辛苦地回憶了很長時間,回答道:“好像……你知道我不怎麽愛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說草原上的事情,不過我也忘了她究竟說了些什麽。”

聽到這句話,寧缺的心情頓時變得好了很多,輕輕哼著小調,嚼著口感極佳的奶幹,說道:“以後再找你說話,記得向她收錢,或者多拿些這種奶幹回來也不錯。”

入夜。

桑桑用溪水澆熄灶火,仔細確認後拖著熱水桶向小帳蓬走去,溪畔坡地上的人們看著這幕畫面,知道這是小侍女在給寧缺準備洗腳水,不知多少人同時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這份鄙夷當然是送給寧缺的。

洗完腳,寧缺鉆進羊毛褥子,然後把對面伸過來的那雙冰冰的小腳摟進自己懷裏,發出一聲不知道是享受還是痛苦地呻吟,打了兩聲呵欠後說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