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梅常在是後來才知道昨日安樂公主好像又鬧出了什麽事, 還連累的一眾宮妃一起被罰。

雪妃也聽宮女說了,可她是個傻的,只覺得稀奇, 又問要罰什麽,全然不覺得和自己有關, 還遺憾地說:“啊, 那小公主被罰了, 這下她又有一陣子不能來找我玩了。”

梅常在眼前一黑,都什麽時候了,這傻子還惦記著玩, 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夜裏,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忽地夢起少年事,其實她不是從小在教司坊的。

小時候, 她是家裏最受寵的小女兒,但在蕭叡登基那年, 他的父親、哥哥因支持逆王而倒台, 全家被抄,十四歲以上的男丁都被斬首, 十四歲以下被流放,女眷全部充進教司坊。

教司坊裏太苦了, 二姐連冬天都沒熬過,有日她早上起來, 便發現二姐咬舌自盡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 胡亂活到現在,但聽姐姐們說,這裏的女人多活不過三十歲, 她倒不怕死得早,只是茫然,她這輩子在活什麽呢?想來想去,只剩下一把仇恨,她恨站錯隊的父親和兄長,恨拋下她的姐姐,也恨下命抄她家滿門的皇上。

直到三年前,有個人來教司坊找她。

兩人相認。

對方竟然是她被流放的四哥,也是她唯一還在世的兄長,四哥告訴她,王爺並沒有放棄他們,還救了他,收他入麾下,正在招兵買馬,試圖東山再起。

四哥說:“賊王上位不正,當以誅之。”

再之後,她的日子漸漸好過起來,直到去年,她得了信,讓她入宮,探聽消息。進宮後,她才知道自己長得好像跟已故的皇後很像,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沒得到什麽接近皇上的機會。

她怎麽派不上用場呢?

這樣下去會被當作棄子的。

說來也奇怪,她們這麽好幾個年輕貌美、且長得跟皇後更相似的美人皇上不要,偏偏要那個老女人。

實在太古怪了。

其實她一直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皇上待那個女人就是不同尋常的。忽然之間,似有什麽從腦袋中掠過,她想起一些事,都是小公主來找雪妃玩的時候發生的。

她記得有一回,小公主離開時,雪妃問她要不要留下吃飯,做羊肉串吃,親手做,小公主沒吃,卻說:“我要回去和我娘吃飯。”

說罷,又改口:“我說錯了,我要回去和我父皇吃飯。”

小公主每次來玩,還要顯擺自己的裙子,明明針腳不甚精細,只是平常,遠遠不如司服局宮女的手藝。

雪妃不懂中原技藝,看什麽都新奇漂亮,很捧她場,傻呵呵地問:“誰給你做的?你父皇嗎?他待你真好,我父親都不送我裙子,幸好我大兄會送我。”

小公主便笑嘻嘻地說:“不告訴你。”

如果只是個服侍得好的宮女做的衣裳,有什麽不好說的呢?

該不會……蘅蕪宮裏現今住進去的那個女人,就是小公主的親娘吧?梅常在心尖一跳,她坐起身來,坐得太急,腦袋都覺得有些眩暈。

這個猜測也太荒謬了。

皇後已經死了啊。

可她聽過一些小道消息,說皇陵的皇後冢裏埋的只是皇後的衣冠,其實沒有她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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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叡只與懷袖求了,他求是他的事,袖袖答不答應,是袖袖的事。

他們之前約好的,是今日之後,懷袖可以帶著復哥兒離開,若是錯過了這次,拖到河上結了冰,山路也不好走,她就得等到明年開春才能走了。

蕭叡下了命令,讓人不要攔著秦月,她想走盡可以走。

出宮的令牌全都給她備好了。

先前他一想到這件事,就愁得整晚睡不著覺,得靠安眠湯才能睡著。

昨日晚上卻能自然地睡著了,雖然手臂上的傷口有些疼,但反而是難得的一個好覺。不管袖袖是走還是留,起碼他的態度擺出來了,沒有更多他能做的了。

他會等在這裏。

她若是留下做皇後,那他守護她一輩子,若她要走,他就守護這天下一輩子,讓她得以太平度日。

蕭叡去上早朝,沒問蘅蕪宮的動靜。

今天早朝亦有些不同,蘭相不在,大家大概知道昨天蘭相找了皇上一趟,進宮時還戴著官帽,出來時卻已經摘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蘭相如今閉門謝客,皇上這邊絕口不提。

早朝結束,蕭叡徑直去了禦書房,批折子。

下午。

蕭叡突地眼皮一跳。

大抵一盞茶的工夫過後,張磐上前道:“秦姑娘帶著小公子自東側門乘馬車走了。”

蕭叡怔怔半晌,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手腕無力垂下,朱筆在奏折上畫了好大一塊紅汙,不及他昨日的血那麽鮮艷,他手臂上的傷在痛,但都及不上他現在心口要被撕裂開般的痛楚。

他心生絕望。

他都做到這種地步,懷袖還是要棄他而去嗎?……也是,她是這世上最清醒也最殘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