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一陣狂風突然撞進窗欞, 偌大空寂的宮殿裏,青色的紗帳被吹得翻飛而起。

秦月並未想要留下,從未布置過住處, 她就像是逗留此處的一縷亡靈。而此時此刻,蕭叡想要把她拉回人間。

無人敢接近他們。

她氣到極點, 反而顯得詭異的平靜:“你瘋了嗎?蕭叡。”

她不敢置信蕭叡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蕭叡這人精明算計、猜忌多疑, 卻不是個瘋子,說不出這種瘋話來。

蕭叡嘴唇被她咬破了,沾著一抹血, 凝固之後顯暗紅色, 他的臉色卻無比蒼白,在這黯然糟糕的光線之中,甚至像懨懨病容, 只觀外貌,比起懷袖, 他更似亡魂, 他道:“是,我是瘋了。自你死在我懷裏那一刻時, 我便瘋了。”

秦月凝視著他,蕭叡看上去仍然是平靜的, 他吐出每一句話時看上去都慢條斯理,完全不像是個瘋子, 卻愈發顯得癲狂。

奇怪的是, 她並不覺得害怕。

明明蕭叡那般高大,自上而下地看她,她卻沒有被蔑視的感覺。

此時此刻的場景以前也曾有過無數次, 在這大作的冷峭狂風中飛掠過回憶,一氣兒被翻出來,湧入她的腦海之中。

她二十歲時,蕭叡高居王座之上,命她不得離宮,賜她尚宮衣冠。

她二十一歲時,一面做尚宮,一面服侍蕭叡,蕭叡給了她一碗又一碗避子湯,覺得她身份低賤,不配為他生子。

她二十五歲時,蕭叡改變主意,說什麽賜她榮幸,可誕下公主,便可得妃位。

她二十六歲時,蕭叡逼她做皇貴妃,又要她生個兒子,允她繼後之位。

蕭叡何曾考慮過她願不願意,縱使是不願意,也盡由得他個人安排。

她的意願何足道也。

彼時她不過蚍蜉之微,生殺榮辱皆在蕭叡掌心,談什麽選不選擇,不過都是蕭叡“想”或“不想”。

但這次不一樣了。

她想走,就算蕭叡攔她,她也有法子可以走。她不敢再信蕭叡,這幾年蕭叡的淒慘鰥孤,她心裏其實明了,這個男人或許是已變了。

不說高低貴賤,她在知道蕭叡甚至想過要立她的女兒作皇太女時,她其實就覺得這個男人是不是有些瘋了。

而眼前,蕭叡真的瘋給她看了。

秦月接過剪刀,尖頭對向他,擡起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你以為我不敢嗎?”

蕭叡不說話,朝她堅定地走過去,伸出手。

秦月一咬牙,心一橫,閉上眼,鼓起勁力,揮了一下剪刀。她感覺到自己刺中什麽,睜開眼,蕭叡的手臂上紮著剪刀,她沒放手,蕭叡也沒停止往前走,皇袍被劃開,鮮血湧出,把他的袖子都染紅浸濕,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觸目驚心。

蕭叡硬是頂著刀尖向她走去,滿袖是血地把她擁入懷中。

“鋥。”

剪刀掉在地上,發出一聲微不足道的輕響。

蕭叡抱住她,慢慢地跪坐下去。

正如那年,他抱著滿身是血的身披嫁衣的懷袖。

“不是我給你什麽,你就得要什麽。而是你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

“袖袖,求求你做我的皇後。”

“我不逼你,你別怕,後位我會一直留給你,你想什麽時候回來坐,就什麽時候回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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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太醫突然被宣召至蘅蕪宮,他心下有些疑惑,如今太醫局最得意的正是研治小兒疾病的大夫,而他專司跌打外傷,平日在宮中沒什麽差事。皇上仁厚,並不把好大夫都供在宮中,平日裏他給達官權貴看病,每月還去皇家開辦的慈安堂給老百姓坐診兩日,在此方面頗有心得。

他路上還在想是誰受傷,等到了以後,一進門,便瞧見那滿地的血,驚了一跳,再一看,嚇得腿有些軟,倒不是被血給嚇的,而是這受傷之人竟然就是皇上。

莫非宮中進了刺客,怎麽不聲不響,皇上突然受了傷?

蕭叡正坐在一柄梨花木的椅子上,受傷的胳膊放在桌上,應當流了有好一會兒血了,已經凝成暗紅色,已經黏在了皮膚上。

張太醫無從下手,低頭恭敬地道:“皇上,得把黏在傷口上的衣服剪開才行。”

但是剪開龍袍是大不敬,他哪敢下剪刀。

旁邊一個女子上前,抄起剪刀,直接把蕭叡的龍袍袖子給剪了,“嗤”的一聲響,很是痛快,卻聽得他心尖一抖。

張太醫飛快地瞄了一眼,其實他剛才就注意到了,這個女子長得和懷袖姑姑抑或說是皇後很是相像。

傷口並不太深,只是割到了血管,是以才血流如注。

他將傷口清理好,纏上繃帶,叮囑皇上近期不要運動這支手臂,以免傷口裂開。

待他說完之後,蕭叡才不緊不慢、渾若無事地說:“這件事不準記在冊上,你今天來這裏,只是應個話的。”

張太醫答話,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