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行宮。

更深露重, 夜闌人靜。

聒噪的蟬早已被宮人捉了幾遍,連蛙也捕了去,省得這些個蟲兒叨擾貴人清夢。偌大的行宮, 只余燭芯燃燒的細微輕響。

張磐守在空無一人的寢宮門外, 擡手用袖子掩著打了個哈欠,雖然皇上不在, 但外頭的人不曉得, 他得裝出皇上在這的樣子, 等明兒上午,皇上就會回來了。

這幾日,皇上都入夜了出去,天亮再回來, 每日晚膳後他會叫一個美人,放在屋裏擺擺樣子,自顧自在一旁批奏章。

在宮裏, 美人反而不好出頭, 這越熱鬧的宮殿越少,多是藏在冷宮裏幽幽地就沒了。

到了外頭行宮, 民間搜刮的美人滿坑滿谷地要往皇上床上送,他見皇上挑著收了幾個,還以為是要收用,看來只是為了不駁人面子罷了。

近來皇上的名聲越發不中聽,頗有些閑言閑語,以前皇上是耽擱了沒娶妻,可現今廣收後宮一年多快兩年,後宮眾妃仍然一無所出,他作為皇上身邊心腹的大總管, 知道皇上是給妃嬪中用了藥,不讓她們有孕,此為秘事,不足以為外人道也。

是以這南巡一路下來,還有那等自作聰明的,向皇上進獻極擅男科的聖手,說什麽八十老翁經他診治之後也能金槍不倒、老樹開花。被皇上黑著臉叉出去了。

皇上起初連美女也不要,然後便又有人悟了,改送貌若好女的男人,皇上拒了以後,只好回頭去收美女。這不,如今收了幾屋子的小美女,個頂個的水靈,全是十四五歲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紀。

這些人大抵是推己及人,昨日與皇上一道去巡查河堤的那位五十歲的老大人聽聞昨年才剛收了一個十六歲的小妾。

張磐又打了個哈欠,他的小徒弟遞上鼻煙,殷勤地道:“爹爹,您去打會兒盹吧,這裏有我看著呢。”

張磐便歇息去了,這日子是真難熬,他不由地想,他都有些扛不住,陛下兩頭跑身子骨能吃得消嗎?

陛下怎的就那麽離不得那個懷袖呢?尚宮娘子也沒絕色到傾國傾城吧?還一點也不體貼溫柔,堪稱冷若冰霜,難道陛下就好這口?

有人打點他,問他陛下的愛好,他一概守口如瓶,其實這倒也不難打聽。世人最愛瞧人出醜,皇上登基以後最大的醜聞便是與尚宮的私情,明面上沒人敢說,私底下早傳開了,京裏不少人知道。

還有人說皇上對後宮冷淡是皇上愛好不同,因自幼喪母,喜歡比自己年長、身材高挑的女子。

南巡之前,皇上從私庫裏拿了一筆錢將原是冷宮的蘅蕪殿修葺一新,蘅蕪殿原是冷宮,已經多年無人居住,先前尚宮娘子出逃,皇上便是在此處尋得線索。皇上似乎準備這次來江南,要將尚宮娘子接回去,安藏在蘅蕪殿中。

張磐想著想著,淺眠過去,還是睡吧,多睡會兒,等會兒天亮了,他還得打起精神應付那幫想求見皇上的人,給皇上打馬虎眼呢。

蕭叡趁懷袖去鄉下的期間,將她臨安城住處的隔壁院子盤了下來,懷袖回城的第二日,他也悄悄地住進來,帶了另一撥人伺候,全是懷袖不認識的,怕被她瞧出來。

這不,才剛搬進去,懷袖就使人過來敲門,旁敲側擊地問了問主家,又問要不要幫忙,如若有事,但可求援,還送了一包她自己做的花茶。

蕭叡收到花茶,輕抽麻繩,將油紙包拆開。

曬制的花瓣細長攏在一起,蓮花清香幽幽飄了出來。

他拾起一片,放在鼻尖嗅了嗅。

而後他小心翼翼又將這花瓣放了回去,笨拙地將油紙包疊起來,把麻繩重新捆好。

他細心收好懷袖送的禮物,走到院子的墻邊,一墻之隔的地方便是懷袖的住處,暖光像是溢出來,伴隨著隱約的笑聲,他多希望這其中能有自己的一份。

不過宅子先前就已經打掃好了,他直接住進來就可以了,他這次沒有莽撞地直接去找懷袖,想讓懷袖主動來尋他。

蕭叡平生沒有討好過女人,他只知道像以前那樣簡單粗暴地送禮物是不對的,反而把懷袖的心給砌上了。他便想著從別的方面來,以前君子六藝他都學過,於是夜幕一落,蕭叡就拿出一副古琴,在院子裏奏《鳳求凰》,故意能讓墻對面的人聽到。

他少年學古琴時曾經為懷袖演奏過這首曲子,許多年前了,不過不難,看看琴譜,還能重新奏出來,琴音自生澀至流暢。

這邊懷袖才從鄉下回來,收拾了一下午的東西,委實受了累,她正在屋裏泡澡,就聽見了泠泠的琴聲,心道:這個新來的鄰居看來還是個文雅之輩。

她五音不全,只覺得還挺好聽,更多的她就說不上來了,這是個什麽曲子她也不大清楚,似乎有點耳熟。

懷袖泡完澡,回房歇息,一邊擦頭發一邊還聽到鄰居在彈琴,心裏就開始有點煩了:怎麽還在彈?大晚上的,別人不用睡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