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懷袖正等在花廳。

一個身穿靛藍布裙的小姑娘端上茶點, 她生得精瘦,瓜子臉,皮膚黝黑, 濃眉大眼, 兩人才一打照面,彼此都怔了一怔。

可不正是她先前救下的那個要賣身葬母的小姑娘酈靈嗎?

懷袖依稀記得她曾說過她哥哥是鏢師, 自別後倒沒再打聽她的消息, 見她神采奕奕, 顯是過得不錯,不由地頷首,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小姑娘。”

酈靈驚喜不已地小跑上前, 粲然一笑:“大姐姐!”

又與雪翡打招呼:“雪翡姐姐。”

卻不認識米哥兒,便說:“這位弟弟好。”

懷袖是隱姓埋名背井離鄉,不過沒改變面容, 假如在宮中見過她的人, 一眼就能認出來了。

然而在京城,能見過她的起碼都是三品大員, 等閑小官可跟她說不上話,現在出來了,她成了市井小民,卻是她見不著什麽官老爺了。沒想到竟然正好能遇上酈靈,可真是巧,反正酈靈也不知道她身份如何,懷袖也不緊張,還端茶來喝,問詢酈靈近來情況。

懷袖自己沒察覺到, 雪翡卻有幾分感覺,懷袖一與十幾歲的小姑娘家說話,即便溫聲細語,也不免帶著尚宮的架子,兇是不兇,就是讓人忍不住緊張,在她面前總覺得站也站不對,說也說不好,不知不覺地就被她把事情都問出來了。

從酈靈的話中,懷袖得知,在她去後不久,酈靈的親哥哥酈風便趕回老家,祭拜過母親之後,她就隨哥哥一道去了鏢局,鏢局的當家老夫人也是仗義之人,答應了讓她做點雜活,給吃給住,也有一份微薄的工錢。

酈靈笑著說:“如此,我便在這住了下來,平時做點端茶倒水、擦桌灑掃的活兒,我氣力可大了,一個能頂三個,真的。”

懷袖見她如此活潑,心裏也為她高興。

酈靈方才意識到自己滔滔不絕說了那麽多,似乎有些失禮,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道:“大姐姐,你是來鏢局做什麽的嗎?你若不嫌棄,我可以先幫你打聽打聽。”

懷袖大大方方地答:“自然是來雇人走鏢的,我要去臨安,想雇人護送。”

酈靈怔了一怔,登時疑惑起來,盡管她並不清楚懷袖的身份如何,但連知府在她面前都要殷勤討好,必定是個貴人。上次懷袖身邊就圍著一群武藝高強的護衛,她瞧著那拳腳,絕非等閑之輩,像懷袖這樣的人,怎麽又忽然成了孤身一人,還需要去外面找護衛?

不過她為人機敏,不會多嘴,想著懷袖定然有她的原因。懷袖是她的恩人,她照辦便是,回過神,便積極地道:“我去問問我大哥吧,姐姐,我大哥武藝可好了,他們說我大哥去考武狀元也使得的!我讓他護送你吧。”

懷袖一聽便樂了,不巧,武狀元她見過幾個。武狀元可不止要考拳腳,還得考兵法策論。

她沒把酈靈的話放在心上,小孩子嘛,崇拜自己的哥哥姐姐太正常不過了,她也覺得她的姐姐是全天底下最溫柔最漂亮的姐姐。

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這天底下有點能耐的男人都想得遇貴人、出人頭地,閔朔如此,尹景同亦如此,但凡是個沾了功名利祿的男人,都不會覺得女人更重要。

蕭叡身邊一抓一大把的大內高手,個個都武藝超絕,就算是蕭叡本人也是個紮紮實實的練家子,尤其使得一手好槍。當年他的養母打壓他,他就裝成不好讀書的樣子,只勤於練武,讓養母覺得給她的親兒子養一個打手弟弟卻不錯。

她還在坤寧宮當差那會兒,有時就會偷偷去看蕭叡練武,話本裏寫得是虎虎生風,英姿勃發,實際上哪有那麽好看,大半日苦練下來,他的前襟後背都被汗浸濕,曬得厲害,衣服一脫,脖子往上和脖子往下是兩個顏色,涇渭分明,真是好笑。

她見一次,就笑話蕭叡一次。

蕭叡便會被她氣得故意撓她癢癢,多親她幾下,還說:“這還不是為你練的嗎?”

她納悶地問:“怎麽就成為我練的了?”

蕭叡說:“這不是練腰力嗎?你試試便知道了,我這練得好不好。”

懷袖一想起來,又有些想發笑,被雪翡喚了一聲,才反應過來自己走神了。

懷袖這才自覺荒唐,她怎麽無緣無故地想起蕭叡來了?

“請問您便是搭救了我妹妹的秦姑娘嗎?”

聞言,懷袖擡起頭,舉目望去,卻見一位年約二十余歲的青年昂首闊步地走來,他身著利落的短褐,頭戴方巾,腳蹬皂靴,一身布衣卻被他穿得煞是好看,大抵是因為他寬肩窄腰、長手長腿,又生得劍眉星目,俊朗清爽。

懷袖淡然一笑,點了點頭:“是。”

“我們坐下來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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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叡正在書房批折子,屋裏安靜而冷清,桌上映照的燭光之中出現了一道小小的黑影,撲簌簌地在折子上亂竄,蕭叡擡頭望去,瞧見一只飛蛾撲上燭火,被焰火撕裂,發出一聲微不足道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