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蕭叡毫無掩飾地生氣了, 他唯獨在懷袖面前,想喜就喜,想怒就怒。

他們這才溫存了幾刻啊?這世上多是男人翻臉無情, 到他們這裏, 卻是懷袖對他不屑一顧。方才還在他身下婉轉承迎,纖纖素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回吻他, 甜絲絲地叫他“七郎、七郎”, 叫得他心都酥了, 如此柔情媚意,害他甚至有種幻覺,以為說不定還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們仍是相愛的一對。

這才才舒服完, 衣服都沒穿上呢!就兜頭潑他一盆冷水。

蕭叡咬牙切齒地問:“都最後一天了,不是說好了要佯裝我是你的情郎嗎?你就不能別那麽掃興嗎?”

懷袖知錯便改,無有不從:“是, 是民女太過著急了。”

蕭叡皺眉, 摟緊她的腰,問:“你在嘲諷我嗎?”

懷袖慢條斯理, 不疾不徐:“不敢,不敢,我只是有些擔心會懷孕罷了……”

她遲疑了一下,補充說:“雖然我這身子太醫說極難受孕,但這誰說得準呢?我可不敢賭這萬一。被陛下臨幸是我的榮幸,可我身份卑微,卻是不配誕下龍子皇孫。我想,還是飲下一碗避子湯的話,您也省心。”

見蕭叡臉色不好, 懷袖怕惹惱了他,這人就是個狗脾氣,臉皮又厚,跟她這兒慣是個不要臉的賴皮子,萬一真的惱了又不準她走,她也無計可施,趕緊說:“不過確是不著急,等明日起了再用避子湯也來得及。”

蕭叡又氣,又爭辯不得,翻身按住她,以吻封緘。

他已經體驗過一次差點失去懷袖的感覺,上次是不得已,這次卻要他親手放人走,他舍不得,怎麽可能舍得?

他們在一起那麽多年,早已長進了彼此的生命之中。

放走懷袖,不啻於他親手往自己的心窩裏捅一刀。

蕭叡曾設想過他們從未相遇,那會怎樣呢?

起初他覺得假如沒有他教懷袖讀書,那麽懷袖可能終其一生也只是個目不識丁的普通宮女,她依然會是個美人,卻不會生出反骨,竟然膽大到連皇帝都不怕,要離他而去。

假如他遇見的是那個目不識丁的懷袖,他還會喜歡她呢?僅僅是喜歡那一副美麗的皮囊?

不,他喜歡的是懷袖眸中永遠在隱秘燃燒的灼灼火光。

隨後再想想,又覺得不對,非常不對,即使沒有他,懷袖也不會認命,她就是一個這樣的女人,她會想方設法地去讀書,只是可能晚一些。

那他呢?

假如沒有懷袖做尚宮,暗攝六局,私下扶助他,他能順利登基嗎?

或許能,或許不能。

蕭叡抱住她,把臉埋進她的脖頸之間,懷袖感覺到有溫熱的水珠落在她的鎖骨上,不知道是汗還是淚。

蕭叡悶聲說:“你別氣我了,袖袖,都最後一天了。”

他滿腦子混亂地問:“要是沒有你,我說不定早死了,當不上皇帝。你對我真的很重要。本來像你這樣的人,就不可能被放走,無論是男是女。”

“明明你對我也是有感情的,那天在山上,你跑出看我,總是因為對我有幾分感情對不對?”

“你真的狠心拋下我一個人嗎?就不能不走嗎?”

懷袖被他逗笑了:“您有江山社稷,還有三宮六院,燕瘦環肥那麽多美人,您哪裏是孤身一個人?別說笑了。”

“後宮那麽多美人,現在大概正在罵我霸著您呢。”

蕭叡說:“她們又不是你。”

不是的。

她們都是我。無甚區別。懷袖心想,這宮中的所有女人,哪個不是您掌心的玩具?何必還要分個高低上下、尊卑貴賤?

此時此刻,她的身體滾燙,內心冰涼,對蕭叡說:“只是因為我們在一起久了,你已經習慣了我,所以一時覺得會不適應而已。我並不是一個好女子,不會琴棋書畫,性子也不夠溫順,總是自尋死路。”

“後宮中哪個女子不比我好呢?她們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嬌嬌女,解語花,知書達理,無微不至,都將你當成天一樣。”

蕭叡忍不住辯駁說:“她們只是因為我是皇帝才對我青眼相待而已。”

懷袖回:“你怎麽就知道在你未登基之前,你娶了她們,她們就不會愛你呢?多半也會愛你的。”

蕭叡被噎住了,懷袖說的是,世上的尋常女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管他是不是皇帝,嫁給他了,就會當他是天。

錦帳像是圍成一個逼仄隱蔽的空間。

忽然之間,異常奇妙地,在此時刻,兩人竟然姑且如冰釋前嫌了,像是十年前一起躲在冷宮的小屋子裏偷情之後互相出謀劃策一樣,耳鬢廝磨地說起悄悄話來。

似有情,似無情。

懷袖柔聲道:“七郎,你且忍一忍,興許一個月你還會覺得想念我,但是半年,一年,幾年,你慢慢地就會忘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