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另一條路(第3/8頁)

走出寺門上車前,程立回了下頭。細雨綿綿,暮鐘回響,遠處青山如黛,街頭嬉鬧的孩子們追逐著跑遠。

2015年的這個春天,和往年並沒有什麽不同。

除了遇見你。

遇見你後,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山,這水,這街道,這市集,這寺廟,都不一樣了。

它們告訴我,你來過。

那一天,當王小美看著沈尋朝她揮了揮手,獨自背著包走進安檢通道時,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她不知道沈尋為什麽還能向她露出一抹笑容——明明那笑容像美麗的泡沫,脆弱地強撐著。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難過,是因為見證了一場明明那麽美好,卻又突然結束的愛情,還是失去了一位她敬重的戰友和領導?像是仍不死心一般,她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反反復復地滑動,但那個叫“堅守”的小群裏,再也找不到叫Morpheus的人的頭像。

機場上人來人往,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歸處。一場不說再見的邂逅和陌生人的一次眼神交會似乎也並無什麽差別。

咖啡店裏,墻上的小黑板上寫著花花綠綠幾個字:本地咖啡豆。

沈尋頓時失神。

她想起第一次在程立的宿舍喝咖啡,清晨的陽光裏,他側首看著她,目光沉靜,空氣裏有迷人的焦香味。

那畫面仿佛還只是昨天。

我們何以信誓旦旦地說未來,明明知道有的人離開,或許就是永遠地失去。

眼中隱隱有些澀意,她低下頭,不願讓旁人發覺自己的失態。

“抱歉,我拿錯了你的咖啡,還沒喝。”一旁有人推過來一個紙杯,語氣抱歉。沈尋低頭說了聲“沒關系”,接過杯子,小口啜飲。苦澀的味道在口中漫開,發燙的液體讓舌尖有些刺痛,像是誰一次次輾轉霸道的吻。

如今,連喝一杯咖啡都能醉到想起他。

果敢老街集市。

五顏六色的遮陽傘下,擺著各種小攤。來往摩托車的馬達聲、喇叭聲和討價還價的人聲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

“要嗎?很便宜。”一個婦人舉著一串香蕉向程立招呼。

他搖頭,銳利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整筐黃綠相間的香蕉。

職業病犯了,從前辦案時,他們就遇到過利用香蕉運毒的情況。毒販把香蕉開了縫,往裏面塞海洛因,再用膠水封住。那次檢查完的後遺症,就是大家每回看到香蕉就忍不住多看幾眼。

許多事情已經成了條件反射,也像是一種難以根除的癮。

循著玉而告訴他的路線,他穿過兩條小巷,走到一戶普普通通的民居前,白色的墻面已經有些剝落,露出了紅色的磚頭,一扇沒有上漆的木門虛掩著,門上有個黑色水筆畫的笑臉,像是哪個淘氣的孩子留下的塗鴉。

程立推門而進。

院子裏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老婦人,正在洗衣服,看見他進來,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活。另一個是身材魁梧的男人,一身黑衣,看到他之後,緩緩地站起身開口:“程先生?”

程立微微頷首。

“老板說,讓我先給您帶一句話,您聽完了,再決定要不要跟我走。”黑衣男人盯著他。

“你說。”程立神情淡漠。

“你要是去見她,那往後就要走另一條路了。”

程立聞言,嘴角微揚。

“進這道門前,我就想清楚了。”他語氣平靜,“而且,這條路與那條路之間,又有什麽區別?到最後,大家結局都一樣。”

有人20歲未滿橫死街頭,有人挨到90歲臥病在床渾身生蛆無人照顧,有人生下來不足四個月就被吸毒發狂的父親摔死,而他尚且不知道一旁被砍一百多刀、血肉模糊的一堆叫作“母親”。造物主慣看人間玩笑,而人們陷於種種悲歡,樂此不疲。短不過一霎,長不過百年,想想也是無趣,不是嗎?

黑衣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後上前仔細搜他的身,確認沒什麽異常後,伸手遞給他一個眼罩,同時出聲:“我叫廖生。”

一路車程將近三個小時,廖生全程沒有說過話。程立姿態放松地靠在座椅上,腦中根據車子的移動默記大概的方向。

被解開眼罩時,他聽到有兩個女人在講緬甸語,說的是衣服已經都洗好,有幾件需要熨一熨。淅淅瀝瀝的是雨聲,挾著熱帶的潮氣,撲面而來。

重獲光明的那一刻,他微微眯起眼,看到窗前坐著一個人,側面朝著他。視線漸漸清晰後,那人也轉過頭來,身後是蔥郁枝葉,在雨裏輕輕搖擺,風微微吹起她的發,帶來淡淡的香。

四目相對,程立連一絲驚訝的表情也沒有。

“你還是愛用那款香水。”他靜靜地說。

“因為最初那瓶是你送的。”

20歲生日,一個女孩子最美好的年華。夏夜的路燈下,她握著那瓶他送的嬌蘭SHALIMAR,手心都緊張得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