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3頁)

他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能大大方方的當眾彈奏技巧拙劣的曲子,曲中卻別有豪爽樸拙的風範。落魄得不名一文卻能傲然獨對旁人的嘲諷,坦言自己對樂韶歌的好感,並當場就敢詢問她的心意。他光明正大,落地有聲的回應旁人的挑釁,率直無畏的博取他想贏得的好感。短短數月時間,就博得了九歌門上下的一致認可,拉攏了下至護山神獸、上至弦歌祠司典的人心。

樂韶歌動了戀心,舞霓更不必說——她覺著誰好誰不好,向來都直言不諱。

現在想來,雖蕭重九無一事針對阿羽,阿羽卻在無意中就被孤立了。

待他回山時,山上仍有他的位子。但既然那個位子上多了個比他更討喜的人,以他的孤傲,想必也不肯要了吧。

那時阿羽又是怎麽做的?

——他約了樂韶歌喝酒,卻不知為何並未赴約。

第二日便學他們那個不成器的師父,留書出走,不辭而別。

直到樂韶歌死,他趕回山門救難,卻為時已晚。

再世為人,樂韶歌決心改變身旁人的既定命運,自以為做了不少事。誰知兩世的軌跡卻在這一刻重疊,明明只是件小事,卻也讓她覺著觸目驚心。

她竭力回想阿羽當時的心結是什麽,卻發現……阿羽其實根本就沒告訴她。

而此刻,站在她身旁的阿羽,卻又說了一句令她倍感耳熟的話,“……我自己能排解得開,你不必掛念在心。”

話音落下,便又準備離開。

樂韶歌哪裏能讓他就這麽走了?已拔劍出來。

阿羽自然聽到了劍鳴聲,再度停住腳步。

空氣驟然間沉寂下來,然而靈力的微塵躁動著,幾乎刺痛了樂韶歌的皮膚。

阿羽身上那種略嫌粘連滯重的殺氣,居然在這一刻清爽了不少。就好像一個遲疑不決的暴君,終於握住了不得不做的理由,在壓抑良久之後終於不必再讓良心垂死掙紮。

她的感覺沒錯,樂韶歌不知是惱火還是發笑的想,這熊孩子這些天來竭力壓制著的,確實是想殺她的念頭。

阿羽緩緩回過頭來。

卻聽樂韶歌道,“陪我舞劍——是舞劍,不殺人的那種。”樂韶歌挽了個劍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我確實猜不出你有什麽心結。但你肯定也猜不到,我現在是什麽心情。”

凝滯的風再度刮起了。風吹過林中第一杆翠竹時,師姐弟二人再度交手了。

阿羽果然沒有動用殺招。

樂韶歌讓他陪她舞劍,他便陪她舞劍。

——以竹風為律。

劍舞本無主題,端看舞劍之人是什麽關系,什麽心情。

師徒之間、朋友之間、情人之間、敵人之間,舞出的劍招自然各有不同。同樣兩個人在愛護孺慕時、知心相交時、兩情相悅時、憤怒憎恨時,所舞之劍也不盡相同。

用嘴說話,若有一方不肯開口,這對話終歸進展不下去。可用劍說話,他不想答也得答。

樂韶歌讀不懂心,但她能讀得懂樂舞。

阿羽雖不用殺招,可劍擊過來的聲音卻騙不得人。

他做好了隨時翻臉相殺的準備,但出乎意料,卻又在意料之中的——他將相殺的時機交給了樂韶歌。

就如那日他們在郁孤台上意外相遇時一樣,他在等著樂韶歌主動殺來。

並且他似乎也相信,樂韶歌勢必會殺來。

劍中殺意,也或者該說胸中殺意,令劍擊之聲緊密急促,舞中之風也隨之冷峭起來。

風中竹律因此染了些殺伐之氣。

阿羽就著殺伐之音,手裏劍越舞越鋒利。幾乎將劍舞的主題改成了敵人相殺。

樂韶歌有些聽得夠了,於是劍光一甩,由避轉攻。

雙劍再次相擊。樂韶歌抵住了他的攻勢,卻在他掣劍變招時不依不饒的纏上來。阿羽抽劍欲走,可兩柄堅硬的長劍卻如水袖般交纏難解——她將剛舞成了柔。那短而促的殺聲被拖得悠長不絕,婉轉幾變,長到殺意化作遲疑,再由遲疑轉而繾綣。她袖中鼓滿了風,衣袂隨她的劍舞而旋起,足下輾轉一踏,便將凝滯不流的殺氣驅散了。冷峭的風便也如急流之水穿過了山峽,湧入河谷開闊的平原般,霎時間舒緩流麗,清光凝起。

殺氣一旦化去了,風中竹律也另起了新章。

——雖這陣子總是拿來相殺,可樂韶歌顯然不曾忘記樂舞原本是該怎麽奏、怎麽跳的。

她控住了這場劍舞的節奏。

她與阿羽以劍相談。阿羽談相殺,她聽懂了。但她想談什麽,阿羽卻似乎並沒聽明白。

在她化去殺氣之後阿羽就陷入茫然。

幾次提意再殺,卻都因她固執的拒絕而不了了之。

他的心似是亂了,目光追著她,如霧起水面的眼瞳裏空蕩蕩的映照她的身影。

她不談相殺他便不相殺,劍纏在了一起他便由它纏著,她進時他便默然等在那裏。他似乎是消極的,消極到令樂韶歌疑惑,莫非不相殺時他便無任何心情想同她說?可莫名的,不知何時,舞袖下的風變得曖昧不清了,劍聲中似有纏綿之意。待樂韶歌恍然意識到——那樂舞中的意味確實是消極不錯,卻並不是空洞的消極。而是不曾明言的求近之心。因不曾明言,便也沒有清晰的邊界,止步的距離。而她在試探出這個結果時,已逼得過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