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樂韶歌定了定神,道,“我覺著天色還早,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她當然沒說實話——但也不是謊言。

她確實相當在意她和阿羽之間的隔閡、誤解、成見,究竟是因何而生。為何她絲毫沒有察覺?是因為她太高高在上忽視了阿羽的感受,做了令阿羽厭惡的事而不自知?還是因為她和阿羽溝通太少,阿羽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心性有了什麽變化,她卻沒有及時注意到?

但先前她直言詢問,卻讓阿羽因未被理解而感到憤懣傷心。此刻若再繼續逼問,不知會不會加深那個“暴君”的成見。

何況,就算逼問出答案,也未必就是阿羽的真心。

耐心些吧,樂韶歌想。阿羽既設置了謎題,那她便親自去解開——她這輩子也就阿羽和舞霓兩個親人,耐心不用在他們身上用在誰身上?莫非還要留下和上輩子一樣的遺憾嗎?

她直視著阿羽的眼睛,道,“我覺著天色還早,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阿羽又避開她的目光——他似乎一直都不願意和她對視。

但語氣確實軟了下來,“你先前不是這麽說的。”

樂韶歌愣了愣,想起自己先前氣頭上撂下的狠話——你肯定也猜不到我的心情。

她可比阿羽淡定多了,“多呆一會兒——多了解了解你,也讓你多了解了解我。很奇怪嗎?就算是我,偶爾也會想被人理解。”

阿羽道,“不奇怪。”他眼中似乎又蒙了一層霧氣,令人看不明他的真心,“……每一次你都是這麽說的。”

樂韶歌正疑惑她何時還這麽說過,阿羽已收了劍,來到她面前。他比樂韶歌略高些,便半垂著眸子,凝視著她的眼睛。她記得不錯,阿羽確實一直都不太願意和他對視,以至於乍對上那寒潭凝光似的眼睛,她竟失神了片刻。樂修對情緒是很敏感的,可那瞳子裏透露的感情,分明是她從未體會過的,她便理解不了。

“這一次,你想讓我理解些什麽?”阿羽問。

樂韶歌下意識的想後退——可這會兒後退,又算什麽?

“你說的‘每一次’,是哪一次?”樂韶歌問,“若我記得不錯,師父離開後這些年裏,不但你不曾向我示弱過,我也未曾向誰尋求過理解。”

阿羽無動於衷,“確實如此。所以每一次你這麽說,我便知道我又遇上心魔了。”

樂韶歌覺著自己似乎幻聽了,“……你說什麽?”

“心魔啊。”阿羽依舊凝視著她,笑容溫和,卻比先前冷嘲的模樣更令樂韶歌感到冷滲,“可這一次格外真實些,真實得令人不願醒過來。”

“……阿羽。”

阿羽輕輕按住了她的嘴唇,“別說話,這一次聽我說吧。我已經受夠了,你是我的心魔啊,你不該最清楚我的弱點嗎?何必還要同我玩什麽欲擒故縱的把戲?適才其實你不必推開我的,你已經得逞了……你早就已經得逞了。”他輕輕閉上眼睛,俯身下來,親吻了她的嘴唇。

他在那一刻,卸去了所有防備。

樂韶歌腦中一片空白。

以至於她沒有在第一時間推開阿羽。

她聽到山崩海嘯的聲音。她想,是在什麽時候……不,不對,心魔,什麽心魔?阿羽什麽時候開始有了心魔?為什麽會有心魔?是因為她讓阿羽陪她相殺,讓阿羽沾染了殺氣?還是說講經閣其實沒有騙她,是《大武》讓阿羽產生了心魔?

待到阿羽將她的手貼在心口,呢喃著在她耳邊詢問,“還不動手嗎?還是說,我可以更進一步……”

她才猛的回過神來,推開了阿羽。

她擦著嘴唇,退了一步——卻並非是因被輕薄而惱怒,在她此刻混亂的內心裏,這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她強令自己鎮定下來,看向阿羽。

阿羽依舊直視著她,目光溫柔卻又空洞洞的,像是在透過她看著什麽破碎、遺失已久的東西,一樣他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

這目光真是可惡——不被當成活生生的人感覺,真是令人厭惡。樂韶歌心想。

“你連活人和心魔都分不清嗎!”樂韶歌只覺得氣血上湧,連自己說了什麽話都有些聽不清楚。但大約是她嗓音中靈力有清心凝神之效的緣故,一旦發出聲音來,她很快便冷靜下來。

怎麽證明自己是活的,既不是旁人的心魔,又不是一場幻夢——這還真是不容易。

樂韶歌再退一步,腳下一踏,蕩起了半座山的靈力。靈流如波瀾闊去,霎時間雲遏風停。

她彈手一指阿羽,以言靈命令,“聽好。”

便旋身掣了本命琴出來,運起真元,撥動金弦,奏響了《大韶》。

《大韶》鎮心魔。

《大韶》是天音九韶的核心,也是天音九韶中最遊移不定的曲子。因為它演奏的是至雅至聖的“大音”,是樂修自己所領悟的韶。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每個人的領悟不同,每個人所演奏出的《大韶》便也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