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對!

更重要的是, 宋學官怎麽知道她昨日背的是《子虛賦》?

面對著明姝狐疑的眼神,宋學官不甚自在地咳了一聲,嚴肅地道:“我平日裏習慣在這一處休息, 你這幾日在這吵得很,鬧得我都沒休息好。”

他確實是有這個隱癖, 可那日見明姝捧著個書, 在此嘰裏呱啦背得認真, 不知怎的,他竟沒有出聲趕人, 反而是聽著她將《史記》中鴻門宴的片段讀了個五六遍。

他原本以為這一日就算是完了,可沒想到,這丫頭之後日日按時到,一天比一天背得起勁。

前幾日她背的內容,他還有聽下去的意思, 可今日她背的這篇目, 卻叫他聽不下去了, 這才現了身。

“啊!”明姝瞪大了眼,“那您怎麽不和我說, 我以為沒人在……”

“罷了罷了。”宋學官擺了擺袖子,“你聲音倒也不算大。”

“不過。”宋學官話鋒一轉,有點嫌棄地看著她,“我原本以為你是個腦瓜聰明的,可這兩天聽你背書,那真叫一個折磨人。”

“這麽些篇目,你翻來覆去那麽多遍, 卻還不通暢。”

明明背的很快了呀!明姝心裏想,在記憶鍛煉術的加持下, 她背記的速度一點也不慢。

可是,想到剛才她卡殼的時候,還是宋學官替她接的話,明姝就說不出辯解的話了。

她思緒一轉,想到宋學官剛才稱呼那樂府詩為俗詩,由是眼中帶了狡黠笑意,合袖躬身道:“自然是比不得學官,連您口中那俗詩都熟記於心。”

“那……”宋學官卡了一下,發覺這丫頭還是和先前一樣牙尖嘴利、角度清奇。

他氣惱地道:“本就是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作品,我……我也是在先前無意中瞥見了,不慎就記住了。”

他將手備在身後,傲慢地道:“我年輕時背書,一目十行,但凡讀過的作品,沒有不爛熟於心的。”

也正是憑此等天賦,他才從一個貧家子飛躍至今天的地位。

“而我愈往深去研究學習,就愈發覺作品間存有溝壑。”

宋學官瞥了一眼明姝手上的書冊道:“此等民間俗作又如何能和名家篇目相匹呢?讀來不過是浪費時間。”

明姝心裏感慨,看來這宋學官不僅對男女存在歧視,就連看待文學作品時心底也存了個貴賤之分。

她想了想,才道:“學官說的是有道理,可我學識和見識都尚淺,只覺得這些經世的名篇,讀來總是有益處的……”

“況且,在我以為,既是讀書學習,那便不必過分計較所謂俗雅,只要是好的、有意義的篇目,我都願意去學習。”

明姝眼裏漏出些光亮:“老師也曾和我說過,做學問不能只講究陽春白雪,也要去看一看那些傾訴民間聲音的篇目,否則就會是高高浮在天上,缺少了踏實。”

“頭要仰著看天,腳卻也要挨著地,這才能使所學的東西得以致用。”

聽明姝提到江渝年,宋學官輕哼了一聲,低聲諷刺道:“倒是慣是會說些堂皇話。”

他眯著眼看向明姝:“你這小丫頭,我倒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你方才既是在背誦《孔雀東南飛》,那可知道這首詩說的是個什麽事嗎?”

明姝稍加思索,道:“小吏焦仲卿之妻劉蘭芝,為焦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迫,於是投水而死,焦仲卿聽聞後,哀痛不已,最後他選擇了……”

她頓了一下,斟酌了一番,揀了個“溫和”的說法替換吊死一詞:“自掛東南枝。”

大概是明姝在吐出這五個字時,語氣過分鏗鏘,硬是將一個上吊自殺說得像慷慨就義一般,宋學官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又咳了一聲,以示威嚴:“你既然知道這內容,那可知劉蘭芝為何會被休遣嗎?”

“當然是因為她那婆婆蠻不講理、性情古怪。”明姝答得毫不猶豫。

聽見這答案,宋學官威嚴表情又有些掛不住了,他斥道:“錯!”

“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這才是她被休棄的原因。”

說出這緣由後,宋學官像是終於吐出心中郁氣,他昂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明姝:“如你這般的女子,思緒比那劉蘭芝還要活絡,言行舉止全無女子該有的恭柔婉順,每日反倒同一群男子爭強好勝。”

“即便你暫且考過他們又如何呢?他們未來研學的路還長著,有的是機會越過你去……”

“可你,再讀兩年便是要回家嫁人的,略微讀些書便夠了,何必這般好高騖遠。”

“你此番讀了這篇詩文,看了那劉蘭芝的下場,竟也不生些敬畏之心,難不成也想重蹈這女子的覆轍?”

他搖搖頭,道:“我這話或許難聽了些,可也是看你有幾分靈氣,不願看著你邁入歧路。”

“男子讀書做官,女子侍奉夫郎,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