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大寶積經》雲:“如人在荊棘林, 不動即刺不傷,妄心不起,恒處寂滅之樂, 一會妄心才動,即被諸刺傷。”

故又雲:“有心皆苦, 無心皆樂。”

或許, 蔻珠現在就是這樣一個無心之人。

她不知前夫李延玉此時對她的各種誤解與痛苦, 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祝睿對她來說,也成了一片雲煙, 淡淡的, 過眼, 就被風吹帶了走。她每天生活還是會感覺踏實、積極、光明,一切都是充滿希望的樣子。給人看病, 研究醫理,也教養撫育兒子。那祝睿越想越不甘心, 或許也正應了那句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的道理。祝睿原來有個青梅竹馬的小表妹, 這才是, 他最最開始接近並想娶進門做續弦的動機——蔻珠和表妹, 有相似的神韻氣質, 就連性格, 也是非常相近。

可是現在,他輾轉反側, 夜夜難眠。得不到蔻珠,不管怎麽癡纏想要與之和解,還是駁回無用。他頹然喪氣,蔻珠如今時下對他的意義, 已經不是長得很像“表妹”那麽簡單了。“袁大夫,我家公子病了,他很想見見你,現在感到非常難受痛苦,還希望袁大夫能親自去咱們府上看望一趟。”家奴撫鼻嗯咳數聲,恭敬小心到極點。

蔻珠在醫館給人看病把脈:“把舌頭伸出來,讓我看看你的舌苔……”

把那家奴理也不理。

祝睿氣得,連裝病這招都無效,將搭在額上的濕巾帕扯了往地重重一扔,只覺氣火攻心,滿眼燥郁。

心下尋思:這個女人的背景與故事看來當真復雜神秘得緊,他也是這縣城數一數二的大人物,多少閨秀小娘子巴望著等他垂青,甭說是續弦,就是妾室通房上趕著想爬床的,都能將府邸圍個水泄不通。偏偏她為何如此不進油鹽?那樣傲嬌,一副高不可攀的氣焰。簡直混賬!小婊/子!——又心忖道:“我就不信,我連你一個三十歲的半老徐娘都搞不定!”

——

蔻珠投以全部精力、仍在研究著那始終不得徹底治愈破解的風寒疫病。

白天凡此類型來看望病患者,對他們,邊問診,邊認真做病情詳細記錄;

晚上,則開始翻閱大量醫典,絞盡腦汁思考各種病理究竟。

“大夫!大夫!”

篤篤篤,一陣醫館急切敲門聲。“請救救我爹,請趕快救救我爹!”

——

半夜深更,一名病患被身強力壯的青年男子背了進來,奄奄一息,滿臉青灰,全身皮膚長滿醜陋可怖的青斑和紅疹子。

蔻珠讓那病患的兒子趕緊將老父親給放下,輕輕地躺在一張椅子上。她後來面色驚駭,才顫顫而知,這病患已經死了,沒有了呼吸——並幫她破解了研究多日、始終而不得真相的殘酷謎底。並不是普通的風寒疫病,這縣城裏一大波老百姓相繼畏寒染病,是因為,有嚴重瘟疫正在悄悄橫肆漫溢。起初,只是類似於一般的風寒小疾,並不引起人的重視,拖延時間又長又不嚴重,直到,又過兩三月,所有掩藏的疫疾徹底大爆發,感染者意識開始出現昏迷,驚闕,小便失禁,嘔吐,全身皮膚長滿可怕的紅點,再到呼吸停止,死亡——

蔻珠差點嚇退一步、驚叫出聲。“這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疫毒。”

——

這縣城裏驟然出現了這等惶恐大事,蔻珠次日便趕緊打典好行裝,令自己醫館閉門,謝絕任何病人圍聚來往。

並對兒子李汝直隔墻命令叮囑道:“乖,你聽話,小直,這次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得趕緊搬去你們書院住,娘連銀子都幫你打典好了,一應住宿夥食費用,全都在那包裹裏面。你告訴你們夫子,需要在書院住上一段時日,待這場疫毒過了,你才可以搬回來,知道嗎?”

李汝直一臉倔強,含淚。“不!我不去!娘你這又算什麽?大難臨頭,想各自飛嗎?我走了,你又打算怎麽辦!”

蔻珠聽得又氣又急又笑。

李汝直道:“你萬一被疫毒感染了又怎麽辦呢?誰來照顧你!”

蔻珠深籲了一口氣,方才道:“你聽我說,小直,你娘是個大夫,是醫者,遇見這樣的事情,若連我都逃避,那些老百姓又能怎麽辦?我不能躲!更不能當縮頭烏龜!我不跟你多說了,這會兒,你要是還不聽話,小心我拿藤條抽你!看不把你抽得皮開肉綻!我現在,得馬上趕去縣城府衙找那楊縣令——把這事與病情報告詳細說給他聽!”

如此一番,李汝直到底聽從老娘安排建議,悶悶地開始搬東西乘坐馬車住進書院,他不能給老母親添堵,遇見這樣的事情,除了在背後支持,別無他法。臨走前,不忘三遍五遍、叮囑蔻珠:“娘,你一定一定得當心啊!一定不能也被感染了!”蔻珠點頭擺手笑道:“放心!我不會的!你要好好學會照顧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