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2/3頁)

一直沒有說話的露茜看她一眼,用劇本扇扇風,淡淡地說道:“別什麽人都拿來和我比。”話落,她戴上太陽鏡,躺在折疊椅上閉目養神,完全不關注安娜的表演,似乎安娜對她毫無威脅性。

導演看著安娜,拿出打火機,為她點燃了香煙。

安娜抽了一口,擡起臉來,對著空氣噴出一口煙。她在雲霧般的煙霧中,天真地、柔和地、含譏帶諷地嘆了一口氣,用一種試圖博取同情的可憐語調說道:“您要是經歷過真正的貧窮,就不會問我這樣的話了。”

一時間,連導演都有些分不清,這個女孩是在表演,還是真的經歷過這樣的貧窮。

他停頓了幾秒鐘,說:“那開始吧。”

安娜選擇的片段和露茜一樣,她卻沒有像露茜那樣拿出一個小鏡子來補妝。上場前,她去了一趟盥洗室,故意把廉價口紅掰斷、磨平,剩下短短的一截,用手指頭挖出了一個小坑兒。

她沒有馬上把那支掰斷的口紅拿出來,而是原地走了一會兒,半晌,終於找到反光的地方般,她用手指梳了梳頭發,然後才拿出那支口紅,打開蓋子,用手指頭蘸了一點兒鮮紅,抹在嘴唇上。

她塗抹得很小心,作為一個一貧如洗的賣笑女郎,這是她最後的攬客武器,一絲一毫也不能浪費。塗完口紅,她又扭了扭身子,甚至把手伸進領子裏,調整了一下胸罩的位置。濃重俗艷的妝容下,她的舉止世故又性感,表情卻讓人想起天真無邪的小孩子。因為她還沒有長大,就已經被生活折磨得滄桑。

與安娜的表演相比,露茜演的根本不是貧窮的賣笑女郎,而是一個即將和男友去約會的早熟女高中生。

刹那間,嘲笑聲消失了,鄙夷的討論聲也消失了,最開始高聲嘲諷安娜的人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們都是有表演基礎的演員,表演不僅考驗演員對眼部與臉部的肌肉控制能力,還考驗對人物的理解和共情能力,甚至有時候會考驗創作能力,因為導演和編劇不可能把劇本上的每個細節都細化到位,演員只能自己去共情、去理解、去創作。

安娜對人物的理解,顯然在露茜之上。

她敲了敲門,門打開的一瞬間,她驚訝地挑起一邊眉毛——女主角常年在貧民區遊蕩,第一次見到這麽長壽的人。長壽,意味著富有,或生活安穩。不管怎樣,這老家夥身上絕對有點兒小錢。

安娜兩眼頓時放出熱辣辣的亮光,把領口往下扯了扯,對他露齒一笑:“老先生,要試試我嗎?我很幹凈,沒有臟病。”

有了她前面的驚訝,後面這句“老先生”才顯得合情合理。有人開始回想露茜的表演,發現她幾乎是開門的一刹那,就露出了誘惑媚人的笑容,似乎早就知道門後是一個老人,情緒上沒有轉變就算了,也看不出人物的行為邏輯。

假如沒有安娜的表演,露茜的表演完全稱得上這個年齡段的最佳水平,有了安娜的表演後,她的表演竟然被襯得漏洞百出。

想起露茜之前說的“別什麽人都拿來和我比”,不少人朝她投去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目光,惹得露茜一把摘下太陽鏡,惱怒地摔在地上:“看什麽看!”

試鏡的劇本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幾乎找不到女主角情緒激烈起伏的戲份,所以許多人到第二輪表演時,表演的都是女主角哭喊或爭吵的情節,以展示自己的情緒控制能力。也有人設計了較為生活化的情境,卻顯得平淡如白水,還不如上去哭鬧一場。

安娜設計的情境,是劇本上一筆帶過的劇情:女主角對男主角念自己寫的情詩。

她走到椅子後面,一手撐著椅背,另一手背在身後,捏著那張寫了情詩的紙。即使化著濃妝,也掩蓋不了她臉上甜蜜而羞澀的紅暈。她似乎緊張極了,一會兒搔搔後背心,一會兒用腳尖輾軋著草地。幾秒鐘後,她兩條胳膊撐在椅背上,彎下腰,故意展現出自己從後頸到腰部下方的迷人曲線。

“我寫了一首詩……”她小聲說,“給你寫的。”

外人只看到她在對著空氣說話,只有安娜自己知道,她透過夏日熾熱、亮閃閃的陽光,看見了一張溫和卻疏冷的臉龐。他輪廓冷峻,臉上有許多蒼老的紋路,還有一雙罕見的、令她一見鐘情的灰藍色眼睛。

她愛他,卻不會因為他們之間的差距而悲傷流淚。他是她的愛情,是她的勇氣,是她走到這一步的動力。只要想起他,她渾身上下就充滿生氣蓬勃的勇氣,能迎接一切困難。

所以,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大哭,也沒有像他們一樣露出難過的表情,而是熱烈癡迷地注視著那個愛情的幻象,柔和地吟誦出自己寫的詩句。

安娜創作的詩句,說實話,非常一般。但正是因為這詩句是如此拙劣、稚嫩,竟像是女主角親自寫出來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