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4頁)

走進去後,她們一眼就看到敞開的後門。女孩不由抱怨道:“早知道從後門進來了。”她沒有深究後門為什麽開著,轉頭問安娜道,“你晚上想吃什麽?我媽媽是銷售員,六點半才能下班,等她下班後,我們一起去超市買食材。”

安娜看了看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女孩爸爸,把那句“為什麽不和你爸爸去超市”咽了回去。她沒有父親,不懂父親的職責是什麽,怕說多了暴露自己沒有爸爸的事實。

過了一會兒,女孩的兩個弟弟回來了,一個在沙發上又蹦又跳,尖叫著喊道要看動畫片,另一個用滿是沙子和黑泥的臟手,去抓女孩的辮子。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健全的家庭讓安娜感到窒息。她找了個借口,來到後院透氣。剛坐下沒兩分鐘,一個詫異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安娜,你怎麽在這裏?”

安娜僵了一下,緩緩回過頭,就看見布朗女士穿著時髦的短裙、棕色絲襪和鮮紅色的高跟鞋,正滿臉驚訝地望著她。幾乎是立刻,安娜就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怪不得女孩的爸爸二十分鐘後才下來開門,原來是在和她的媽媽廝混!

那一刻,她渾身被凍住般僵冷,奔流的血液停滯了,頭皮一陣羞愧地發緊。那是她第一次明白應召女郎的含義——一個電話就能上門的女郎。

她看著布朗女士妖裏妖氣的模樣,忽然覺得委屈極了。為什麽別人的媽媽都是正常人,就她的媽媽是個壞人呢?

安娜問壞人:“這是我同學的家。你呢,你為什麽在這裏?”

壞人撇了撇嘴:“你同學的爸爸只給了定金,剩下的錢還沒結清呢!”

話未說完,她就被她的女兒強行推走了。不過,安娜也沒有那麽大方,讓別人白嫖自己的母親,只是說:“下次你再來找他要,現在不方便,我同學的媽媽快回來了!”

布朗女士聽見這話,倒是痛快且通情達理地離開了。

安娜卻久久無法平靜,一整晚都如坐針氈。她感到羞恥,為母親感到羞恥,為朋友的爸爸感到羞恥,為朋友爸爸的妻子感到羞恥,也為自己感到羞恥。

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應召女郎,她朋友的爸爸卻偏偏叫到了布朗女士……這是否也算一種懲罰呢?

安娜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直視那女孩純真的眼神了。

那是她十三歲發生的事情,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羞恥心變得越來越小,到最後只剩下指甲蓋那麽一點兒。

她不會再為“婊.子養的”的身份而大驚小怪,也不會再多走幾條街的路程,就為了掩飾貧民窟的出身,更不會再怨天尤人,埋怨上帝賜給她一位應召女郎的母親。

她以為自己已經能正視過往,卻沒想到在謝菲爾德的面前,還是沒辦法開口訴說一切。

他是她的L先生,是她心目中純潔無瑕的愛情,是為她遮蔽毒辣日光的參天大樹,是把柏油路上刺鼻尾氣滌蕩幹凈的七月天暴雨,是黃昏時分點燃的篝火迸濺的火星……他盡管縱容她,她也能在他的面前保留粗野的本性,卻始終無法告訴他,她真實的家境。

她只能咽下一肚子的傾訴,捧著他的臉,慢慢地吻上他的額頭。

這一刻,她沒有任何的邪念,就像親吻神明的右手般虔誠。留下一個唇印後,她鮮紅的嘴唇一點一點地下移,磨蹭過他高聳的眉骨、挺直的鼻梁、長長的睫毛,最後,是他的雙唇。

一瞬間,躁動而紛亂的情緒都湧了出來。她莫名感到羞恥、愧疚、罪惡,同時胸腔內被灌滿了熾熱的愛情,太熾熱了,幾乎燙得她難受地呻.吟一聲。她本來只是想輕吻一下他的唇,畢竟回憶太沉重,她已經沒什麽興致接吻。

突如其來的種種情緒,卻在她的血管裏種下了狂烈的欲念。她禁不住擡起他的下巴,重重地親上他的唇。此時正值黃昏,天光反而熾亮如正午,火紅色的夕陽滲透了每一寸雲彩,就像愛意已滲透她的五臟六腑般。

她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熱烈、狂躁卻痛苦的感覺,親吻他的雙唇,就像是親吻浸滿迷藥的樹葉一般,她的頭腦嗡嗡作響,心跳不止,嘴唇和心臟都是一陣麻痹。

她想,她可能愛上這個人了。

愛和喜歡有什麽不同?

說不清,她喜歡他的時候,親吻他,是歡喜、快樂的,臉上蕩漾著一絲竊笑,仿佛占了某個貞潔婦女的便宜;確定愛上他後,親吻他,就像是站在海灘親吻一縷海風。

她在那一縷濕潤、鹹腥、沒有形狀的風裏,親吻到了波瀾壯闊的大海。

安娜沒有詩人的細胞,卻在這一刻,想出了詩人才能想出來的比喻。如果這都不是愛情,那又是什麽力量,讓一個不學無術的女孩變成浪漫多情的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