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安娜撲閃著眼睫毛, 有些發蒙。

她見謝菲爾德只看報紙不看她,幹脆全身心投入了角色。劇本沒有詳寫女主角的過去,只說出身貧民窟, 剛好她就是在貧民窟長大的女孩, 有現成的過往可以代入。

她仰起臉, 專注地望著查爾斯。人就是這樣,容易被自身得不到的特質吸引,例如壞人被好人吸引,貧窮的人被富有的人吸引, 粗俗無禮的人被談吐高雅的人吸引。子爵的身上, 一定有許多女主角得不到的特質, 那些特質吸引了她,占有了她, 誘使她走向深淵,甚至付出生命。

一開始, 她並不是自願獻身老伯爵的, 舞步總是在後退, 兩條胳膊環抱在胸前,眉頭緊蹙,試圖讓子爵放棄出賣她的想法。子爵卻一直在步步緊逼,他是一個溫雅卻陰沉的獵手,撫愛她的同時, 也在追捕她,想將她送進能夠交換權力的牢籠裏。

最終,她還是被他捕獲了。子爵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擡起她的下巴,凝視著她的眼睛, 告訴她,他是愛她的,希望她能為了他的愛,奉獻出自己的身體。聽見這句話,她松動了,希望他能給她一個送別的吻。子爵答應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可以說是水到渠成,就在他們即將接吻時,一個低沉而淡漠的聲音驚醒了安娜:“安娜,過來。”

安娜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哭過的眼睛略微紅腫,臉頰上掛著兩條亮閃閃的淚痕。因為還沉浸在劇本的世界裏,她不太明白謝菲爾德為什麽要叫她,走到一半才反應過來,那老家夥是吃醋了!

她不由懊惱地咬住下嘴唇——演戲演得太投入,忘記留意老家夥那邊的動靜,居然錯過了這麽精彩的一幕。

她的表情在謝菲爾德的眼中,卻變成了在埋怨他的打擾。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縫,聲音下沉了幾個調:“安娜。”

安娜走到他的身邊,扭身坐下來。不知是誰買的睡裙,幾乎讓她裸.露出一半的後背。她雙手撐著下巴頦,兩只胳膊肘擱在玻璃桌子上,身體往前傾斜,定定地望著他。她那張玫瑰色的嘴,不停地一開一合,似乎在不滿地抱怨什麽,他卻一個字也沒有聽見,腦中只剩下她曬得濕漉漉、暖烘烘的黃褐色的背脊,以及背上細軟的淺色茸毛。

她是一團甜蜜卻辛烈的欲望之火,和她說話時,必須用同樣辛烈的香煙灼燒喉嚨,才能維持表面上的平靜。

謝菲爾德抽出一支煙,咬在嘴裏,劃燃了一根長柄火柴。抽煙是他唯一的嗜好,在這件事上,他的做法接近於老派,很少用打火機或非香柏木制成的火柴點煙,不管是雪茄還是卷煙,都是如此。剛剛點著煙頭,他還沒來得及抽一口,就被安娜搶走了。

她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煙,嫻熟地吸了一口,含著煙霧,上半身趴在玻璃桌上,對著他的臉孔緩緩噴出一口煙來。

謝菲爾德怔了一下,低斥了一聲:“安娜!”

安娜沒聽見似的,又吸了一口。這一回,她沒再對著他的臉孔吞吐,而是對著另一邊噴出煙來。

太久沒吸煙,謝菲爾德的煙又太烈,煙霧刀子般刮過她的咽喉,沖進鼻腔和肺裏,幾乎激起一陣戰栗似的眩暈。她懶散地靠在椅子上,露出一個有些迷醉的笑容:“幹什麽,老家夥?”

他真的把她慣壞了,呵斥完全威懾不了她。謝菲爾德皺著眉,命令道:“把煙放下。”

她又吸了一口,笑嘻嘻地說:“我不!”

假如他再年輕一些,大可以俯身過去,奪走她手指間的香煙,像兄長一樣懲戒她。可惜沒有假如,現在的他是長輩,長輩不可能為了一支煙,而跟她大動幹戈。

這時,查爾斯走過來,搶走了安娜手中的香煙,杵滅在煙灰缸裏。他對謝菲爾德抱歉地笑了笑,說道:“對不起,老先生,都怪我們把安娜寵壞了。她在學校裏就經常做這樣不得體的事,因為大家都很喜歡她,沒人指責她,所以漸漸她就變成這樣了。”

說著,他有些無奈地看著安娜,仿佛他們之間的關系已親密到心有靈犀的程度,不用言語交流,也能知道對方一言一行的用意。

謝菲爾德不帶感情地看了查爾斯一眼,沒有回答。他低下頭,重新點燃了那支被安娜含過的香煙,用兩根修長的手指輕夾著。

見謝菲爾德並不介意煙紙上那一圈鮮紅的口紅痕跡,查爾斯有些詫異,但想到他們可能是親戚關系,就又釋然了。其實,就算不是親戚關系,也能理解謝菲爾德為什麽不介意安娜的口紅,畢竟只要是男人,都無法抗拒安娜這樣的迷人精。但謝菲爾德和安娜的年齡差距過大,導致查爾斯完全沒往桃色方面想。

聽見查爾斯的話,安娜瞥他一眼,譏笑著說道:“別搞得像你很了解我一樣。”當她不是特別生氣地罵人時,臉上總是帶著甜甜的笑容,讓人分不清她是真的在罵人,還是在打情罵俏。大多數人都願意理解成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