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107章

宣室殿裏姑侄一番爭吵到底如何外人不得知, 畢竟是關起門來吵的,只曉得動靜不小,沒人敢扒門縫上聽。

最終結果是蘭陵公主大獲全勝, 她替陸遠回絕了這門婚事, 陸遠對她感激涕零,誓言效忠。

崔畫珠忙活一陣兒,既失了楊家的婚事, 又沒夠上陸遠,在家裏狠鬧了一場, 還想到禦前來鬧, 幸虧清河公主還不算糊塗,及時攔住。

臨淄侯見女兒太過瘋癲,接連鬧出些有辱門楣的醜事, 早已對這個女兒失去了耐心, 不管清河公主如何反對, 態度堅決地把崔畫珠送回臨淄老家。崔畫珠自是不肯, 嚷嚷著她知道陸遠的秘密。

都鬧到這地步了,她的話自然沒有人信, 臨淄侯也懶得聽,幹脆讓人將她綁了,連夜送走。

這麽鬧了幾回,高枝沒攀上,把名聲都毀了,他是不指望靠著這個女兒能結上什麽長安的貴親, 送回老家安生幾年, 隨便嫁出去也就是了。

沈昭當初也是打得這個算盤。陸遠在長安一日, 給崔畫珠些希望, 堵住她的嘴就罷了。等到陸遠離開長安,崔畫珠知道的那點秘密也就奈何不了他了。況且這事過來,即便崔畫珠再說三道四,也不會有人信了,還只當婚事不成,她懷恨在心惡意中傷。

蘭陵那邊生怕夜長夢多,不願陸遠在長安久留,讓他上書乞辭,沈昭也巴不得陸遠快些回中州,可明面上還做得出來一副顧慮重重,不想輕易放他離開的模樣。

如此做了翻姿態,才狀若不情不願地松了口,勉強放陸遠離去。

塵光不經消磨,眨眼之間陸遠竟在長安耽擱了小半年,到他離去時,已是春意闌珊,花開荼蘼的時節了,迎面的風香軟清馥,全然不似他入京時那寒風凜冽,雨雪大盛。

陸遠這小半年跟朝中官員並無多少來往,因而走時也是孤零零的,並無人送行。

他倒也不在意這個,北疆苦寒,他自幼在刀光劍影裏長大,承受過的苦難和寂寥遠甚於此,早已習慣了這世間的涼薄殘酷。

正執韁揚鞭要離去,忽聽身後傳來動靜,回頭看去,見城樓上禁軍鋪開,甲光粼粼,明耀灼目。

逆著光,看見皇帝陛下站在城樓上,手撫著城碟,目送著他,因為隔得太遠,看不清皇帝的神情。

陸遠輕輕一笑,調轉馬頭,雙手合抱於身前,朝著皇帝陛下低首為禮。

皇帝的身形微晃,大約是在笑,竟也抱拳與他還禮,末了,還朝他擺了擺手,權當告別。

兩人明裏暗裏交鋒了數回,這位年輕天子心機縝密到令人膽顫,到如今,塵埃落定,才顯出幾分少年心性來。

陸遠到如今才覺出有趣,心道對方若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還真可引為知己。他這樣想著,侍從來提醒時辰不早,該走了,他才再度朝沈昭見禮,牽住韁繩想要離去。

將走未走之時,他見城樓上多了一抹窈窕倩影,女子走到皇帝身側,立即將皇帝的目光吸引了過去,他握住她的手,似是說了些什麽,又擡手極為親昵地扶了扶她鬢邊的鳳釵。

那女子身著妝花緞織金鸞鳳廣袖裙,鬢間簪金嵌珠,除了皇後還能有誰。

陸遠一時有些愣怔。

直到侍從又來催促,陸遠才擡頭遠遠凝著那抹倩影,隨口問:“你說……這世上當真能有兩個不相幹的女子長得特別相像嗎?”

侍從隨口道:“有啊,天下人何其多,人有相似不是很正常嗎?不過難遇上罷了,那些聚在一起長得像的,多數是有親緣的兄弟姊妹——大人,您突然問這個做什麽?”

有親緣的姊妹……陸遠像是被點了一下,紛亂的思緒倏然連綴成線,細數他在長安遇見的蹊蹺事,一個猜測徐徐自迷霧中浮現出真形,逐漸變得清晰。

難道……他心中止不住驚駭,看著皇後那遙隔的側面麗影,喟然嘆道:“如果是真的,那她真是可憐……”又轉念一想:皇帝陛下知不知道呢?該不該提醒他呢?

這念頭僅在腦子裏稍一徘徊,便化作虛無,陸遠自嘲地搖搖頭:你真是傻,連你都能猜到的事,皇帝陛下會不知道嗎?

領悟到一層,陸遠又生出些感慨,這些日子他身在長安,頻繁出入宮闈,眼見帝後情篤,真心意切,絕不像是裝出來的。

這樣的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本就難得,更何況是在帝王家,皇後還有那樣的身世。

或許,世間的情義原比人所想象到的要堅深。

其實這樣挺好的,一個心有所愛,有情有義的天子更值得人信賴。

陸遠不再多想,轉過馬頭,揚鞭而去。這一去,從此山高水闊,希望再也不必踏入這西京。

“希望這是他最後一次來長安。”沈昭將手搭在城碟上,目送著陸遠離去,說道。

瑟瑟明白他的心境,藩將離防,不是京中有大變,天子有難,就是這藩將有了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