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章

沈昭和瑟瑟出了長安城,準備一路往東走, 奈何天公不作美, 彤雲壓頂, 淫雨霏霏,沖落了山間積石泥沙, 堵住了他們原本要走的路。

思來想去,近來南楚異動頻發, 由淮關送往長安的密件書信增多,不敢冒險走官道,只能暫且耽擱在廣河縣。

他們幾人在客棧中賃了三間上房, 方住了一日,便聽外面喊打喊殺,喧囂刺耳,稍一打聽,便知此處發生叛亂, 流寇夥同部分廣河縣守軍攻占了官府和糧倉,正在四處捉拿壯丁充軍,瞧這架勢,像是想直攻西京長安。

沈昭坐在客棧的房間裏, 聽傅司棋和蘇合稟報他們打聽來的消息,正斂眉沉思, 忽聽窗外一陣淒厲尖叫。他起身走到窗前, 見三五個叛軍正在追趕平民百姓, 其中大多是老弱婦孺, 一頓拳打腳踢,將那些百姓的行李細軟全部搶走,揚長而去。

沈昭不由得緊蹙眉,回頭看了看傅司棋和蘇合,兩人會意,忙下樓將被洗劫打傷的百姓送去醫館。

水流如注,順著軒窗板‘嘩啦啦’的澆灌下來,天邊時不時劃過銀電,轟鳴如嘯。

瑟瑟端了一盅熱粥進來,沈昭坐在桌邊,拿起瓷勺,輕緩均勻地攪著清粥,神情如常,看上去並沒有什麽波瀾。

卻瞞不過瑟瑟。

她默了片刻,試探著問:“我剛才聽小傅子說,這一帶的縣令和縣尉皆棄城逃走,那些流寇如此禍害百姓,又沒有父母官伸張正義,什麽時候是個頭……”

沈昭道:“縣令跑了,還有郡守,還有都護府,發生了如此大規模的叛亂,他們不敢不上報,我們一路走來,道路暢通,說明流寇尚未阻截道路,按照正常情況,長安那邊應該已經得到消息了。”

“可是……”瑟瑟不無憂心道:“你是監國太子,在此之前,朝政軍務皆由你來處理,就算消息已經傳回了長安,可是你不在,能妥善處理嗎?”

沈昭笑了:“京中有你母親,有文相和裴元浩,甚至還有父皇,他們各個能幹,會連這點事都應付不了嗎?平叛涉及錢糧調軍,說不定他們還很高興我不在,不會礙著他們的手腳。”

瑟瑟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秀眉微皺:“百姓已經在水火之中了,朝中之人還滿心裏的權力爭鬥,若是沒有你的彈壓,他們各有心思,都忙著斂權自用,何時能順利平叛?這一方水土豈不是要徹底成人間地獄了?”

瑟瑟從前只覺得長安風起雲湧,你來我往,不過是各方權力博弈,勝負成敗各有數,今朝東風壓倒西風,明日西風壓倒東風,都是尋常。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民間疾苦,也從未想過,那些權貴之間的權力爭鬥背後所牽扯的是天下萬千黎庶的安危生計。

她以為的尋常,卻是普通百姓的身家性命。

沈昭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隨即淡去,他放下瓷勺,握住瑟瑟的手,安慰道:“現在不是十年後,我只是太子,父皇隨時可以重新再立一個太子。我也不是救世的神明,挽不了狂瀾,也救不了這麽多人,我只能救我們自己。”

他雖然這樣說,但子夜夢回,瑟瑟睡得迷糊,往身側一摸,空空涼涼的,打著哈欠坐起來,卻見沈昭披著寢衣站在窗前,未點燈,在一片黑暗中默默看著窗外的蒼茫雨幕。

稀薄的月光落下,勾畫出他頎長挺拔的身影。

瑟瑟知道,不管嘴上說得再風輕雲淡,他終究是不能徹底放下。

前一世沈昭做了十年的帝王,雖在與宗親外戚的爭鬥中使盡了陰狠手段,可他從來沒有苛待過百姓。

十年,未曾加征過稅負勞役,未曾怠於政務。世人可以說他殘暴狠厲,擅玩權術,但卻不能說他不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

他原本就是心系天下的。

瑟瑟起身,走到窗前,從身後抱住沈昭,聲音中帶著初醒的軟糯:“阿昭,你為什麽還不睡?”

沈昭的身體一僵,握住她的手,道:“這雨總下個不停,我被雨聲吵醒了,就想著起來看看。”

他轉過身,將瑟瑟攬入懷裏,低眸看她,目光溫柔:“你呢?你也睡不著嗎?”

瑟瑟將額頭抵在他的前襟,寢衣那柔滑薄涼的觸感滲進肌膚,帶著他的體溫。縱然外面風雨如驟,可這個懷抱是溫暖的,是讓人心安的。

“沒……我就是翻了個身,沒有摸到你,然後我就醒了。”

沈昭笑說:“我怎麽從前不知道,我的瑟瑟這麽依賴我,這麽離不開我。”

瑟瑟擡胳膊環住他的脖子,悵然道:“是呀,我離不開你,可若是有人也離不開你,要來跟我搶你,那可怎麽辦?”

沈昭摸了摸她的臉頰,專注地凝睇著她,認真道:“沒有人能搶得過你,我是你的,永遠都是。”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道:“睡吧,也沒什麽好看的,雨總會有停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