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章

大秦藩王權重, 同外戚一般掣肘皇權,沈昭知道, 那幾個藩王壓根就不是蘭陵長公主的對手, 他必須先下手為強,把守衛京畿的軍力收入自己麾下。

天子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這也是父皇在宗親相互傾軋中對藩王多加回護的原因,想把他們留給新君。

因而沈昭在登基的第一年,便對宗親下了手。

他的計劃甚是周祥, 以宮闈空虛相誘, 召岐王和慶王入謁, 引其親兵攻襲順貞門, 拿住了無詔調遣重兵的把柄,把建章營和北衙府軍收了回來。

他只是卸了二王的兵權, 沒有殺他們。倒不是還顧念什麽親情,心慈手軟,而是那時朝內朝外對他的行事手段頗有非議, 都說新帝狠戾殘虐,非良善之人, 先帝屍骨未寒, 便已忙著揮刀霍霍向宗族。

那時的沈昭還沒有長成後來的冷血帝王,還愛惜自己的名聲, 想著既然權柄收回, 那便留著他們的性命, 給自己博一個溫良之名。

這是他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留下這兩人的性命,是他做過的最後悔的事。

那夜大雨滂沱,天邊轟鳴閃過銀電,瑟瑟孕中驚悸,總是睡不安穩,沈昭放心不下她,晚上把她留在了宣室殿。

瑟瑟本就纖瘦,自打懷了孩子後,口味愈加刁鉆,經常沾一點飯食便嘔吐不止,如此,一日勝似一日的憔悴下來,到這孩子在身上帶了八個月,唯有腹部鼓起,胳膊跟腿都細得跟麻杆一樣。

她倒在龍榻上,艱難地擡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哀嘆道:“誰也沒告訴我懷個孩子這麽難受啊,他什麽時候能出來啊?”

沈昭放下奏疏,掀簾進來,把她從榻上扶起,摸了摸那圓鼓鼓的肚子,又是疼惜又是好笑:“還剩兩個月,太醫說一切都好,能捱到足月生產。”

“不好,我不好……”瑟瑟臉色蒼白,疲弱乏力地道:“我一點力氣都沒有,每天都吐,難受死了。”

沈昭撫著她的臉頰,溫聲道:“那是因為你不吃飯,今日的安胎藥和羹湯喝了嗎?”

瑟瑟頹然點頭:“太難喝了,差點全吐出來——還有,這孩子總不消停,一個勁兒踢我,踢得我整宿整宿都睡不著。”

沈昭將她攬進懷裏,低聲哄勸著:“乖,瑟瑟最勇敢了,忍過這一段,等孩子出來好好教訓他,怎得這麽刁鉆,總欺負他娘親……”

帷幔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魏如海稟道:“岐王求見。”

自打上一年被圈進,沈晞狠鬧騰了一陣,奈何乾坤已定,沈昭手段狠絕淩厲,任何可乘之隙都沒留,沈晞鬧騰鬧騰著,見沒有希望翻身,就消停了一陣兒。

轉過年來,他屢次上表敘忠心,還說想再率軍去戍邊。

沈昭心道他這大哥是不是傻了,自己會縱虎歸山,把兵權再交給他?做什麽夢呢!

本來不想見,可魏如海緊接著加了一句:“岐王殿下是和右相一起來的。”

右相傅文瀚是傅司棋的祖父,在沈昭登基前任太子太傅,他年事已高,病疾纏身,沈昭在登基後將他扶上右相的位置,本沒指望他能有什麽建樹,只是想借著他的資歷和威望來分文相的權。

他冷不丁和岐王一起來了,倒真有些稀奇。

安撫好了瑟瑟,讓她在內殿等自己,沈昭便穿過內廊,去了正殿。

他料想過沈晞能說動右相陪他一起來定是有要事,可沒想到,是有關瑟瑟的身世。

他們不知從哪裏得來了風聲,將當年蘭陵長公主和裴元浩偷情的事全掀了出來,甚至還牽扯出驪山行宮的舊事,矛頭直指瑟瑟——這樣一個身世不堪的女人實在不配為後。

沈昭知道沈晞動的什麽心思,他把瑟瑟的身世掀出來,挑動沈昭和蘭陵翻臉,他就能從中謀取漁利,若是運作得好,說不定還能解了他當前困局。

而傅文瀚,他是東宮老臣,是當年與宋玉交好的士族,之所以贊同沈昭迎娶蘭陵長公主的女兒,便是因為他以為這‘女兒’是宋姑娘,倘若不是,那一切就另當別論了。甚至非但瑟瑟不是宋姑娘,還是蘭陵和裴元浩的私生女,這是一場騙局,一場陰謀,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天子陷入這惡毒的算計之中。

其實沈昭早就已經察覺出了瑟瑟的身世存在問題,他不言語,未聲張,只是希望將錯就錯……他想和瑟瑟過這一生,不管她是誰的女兒。

沈昭靜靜看著沈晞,那淺薄的,甚至還有幾分看他笑話的、怎麽藏也藏不住的得意神情映入眼中,他微勾唇,噙起凜寒的一抹笑,道:“大哥,朕是真心想留你一條命的,奈何你總是作死。”

話音剛落,禁軍執銳烏壓壓湧進來,剛將沈晞擒住,屏風後旋即傳來一陣痛苦的吟叫,沈昭只覺頭皮一緊,忙從禦座上起身飛奔過去,果然見瑟瑟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