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魘

瑟瑟靜了片刻。

默默捂住胸口,絕望且柔弱地仰望著沈昭那張俊臉,在那溫柔婉轉又充滿恫嚇的閑涼語調裏,一身作死的本事好似被施了咒,半點也施展不出來了。

道理本來就是說不通的,若是說得通,她也不必出此下策,帶著細軟出逃了。

沈昭緊覷著瑟瑟的臉色,見她一副憂悒深染的模樣,許久未言語,心裏已是不快。

但今夜到這裏已差不多了。

若是話說太重,手段使得太厲害,怕是會激得瑟瑟更想逃,不如先安撫住,帶回長安再慢慢教育。

她自小被嬌養,母親又是權勢滔天的蘭陵長公主,身邊人都慣著她,難免任性了些。

不過還好,沈昭認為到目前為止,他還鎮得住。

他站直了身,斂著衣袖,舒緩了面色,正想說些哄勸溫和的話,卻見瑟瑟垂著眉眼,不知想了些什麽,猛地擡起頭,目光晶亮地盯著他。

宛如一個寧死不屈的勇士,堅定且無畏。

“我一定要退婚!”

好似已經灌入和煦春風的屋內瞬間大雪冰封,一片冷寂。

瑟瑟親眼看著沈昭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松開,再攥緊……手背青筋凸起,骨節森森發白,像是隱忍著滔天怒氣,隨時想上來把她揍一頓。

沉默良久,沈昭垂眸,居高臨下地緊盯著瑟瑟,道:“阿姐,咱們把話攤開說,凡事都得有個理由。咱們自小在一塊兒長大,長輩們的意思你不可能今天才知道,從前你也沒說什麽,這事也不是我一廂情願,怎麽到了跟前,你要反悔?”

他極力讓自己看上去鎮定冷靜,可話語中隱隱而現的顫抖卻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沒有看上去那麽平緩。

望著眼前修身而立,神情冷峻的阿昭,瑟瑟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她一直覺得阿昭是她的弟弟,雖然她只比他大了三個月,可兩人自小玩在一塊兒,她有身為姐姐的覺悟,自覺應當疼愛他、保護他,她也一直是這樣做的。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阿昭已漸漸長大,長得比她還要高出一大截,一日勝似一日的深沉內斂,緘默寡言,處事上更是滴水不漏,謹慎精明。

他不再需要她這個姐姐的保護,甚至有時還會反過來提點她。

若她對於他有什麽使命,到今天也做得足夠了。

世間事,若是想要求一個極致,結果往往是事與願違,倒不如就到這裏,從此涇渭分明,各自安好。

瑟瑟收斂了神思,凝著他,認真道:“我們做一輩子的姐弟,永遠都不會變,這多好。”

沈昭輕挑了挑唇角,噙著淡薄笑意,搖頭:“不好。”

瑟瑟氣鼓鼓地咬牙,眼見對方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幹脆轉過頭去不理他,兀自生著悶氣。

沈昭臉上浮起慍色,但強忍著沒有發作,他走到瑟瑟身前,伸手捏住她的下頜,迫她仰頭看自己。

“阿姐,我問你,我十四歲那年,我說我想娶你,我們一生都在一起,永不分離,你同意了嗎?”

“我十六歲生辰那日,父皇和姑姑為我們定親,締結婚盟,擇良辰成婚,你同意了嗎?”

他望進瑟瑟那雙水波輕漾的淺瞳裏,緩緩道:“你都同意了,沒說半個不字,沒有半點不情願。如今,你又說想退婚了。你當我是什麽人啊?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你覺得可能嗎?我是這麽好欺負的嗎?”

話中五分溫柔,五分威懾,若暗藏尖鞘利刃的軟鞭子,颼颼的甩下來,震得瑟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垂下眼睫,瞧上去既內疚又憂郁。

沈昭也不想接著跟她生氣,收回手負著袖子道:“阿姐,你別鬧了,再怎麽鬧,在這件事上也不可能順著你意的,鬧到最後,除了從姑姑那討來一頓打,什麽也得不到。”

瑟瑟一個激靈,想起什麽,猛地擡頭,臉上漫過些許懼色,絞住襦衫袖紗,帶著幾分怯懦,低聲道:“我娘……”

她娘乃蘭陵長公主,京城中人盡皆知,向來雷厲風行,眼睛裏揉不得沙子。

這普天下若有什麽人會讓溫瑟瑟害怕,那便只有她娘蘭陵長公主了。

瞧著她縮成一團,軟糯害怕的模樣,沈昭的神色略有緩和,聲音亦變得溫柔起來:“這一回就算了,只要明早你乖乖跟我回長安,我不會讓姑姑打你的。”

這一通算是軟硬兼施,道理說盡了,瑟瑟也沒勁再折騰,只含糊敷衍地答應下,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初燃的燭光在木台上輕曳,漾出一壁的粼粼靜影,她在光下托腮想了大半宿,終於把事情理清楚了。

他們剛出長安就被沈昭截下,且看樣子他已在百十裏亭等了許久,而且他還走了趟國子監,替玄寧把功課取回來。

他騎的是快馬,他們坐的是馬車,不如他快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