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先帝的國喪解除時, 馬上也要過年了。

民間喜氣洋洋,如淋了三個月的冬雨終於見到了暖陽,百姓們紛紛出門置辦年貨。

宮裏, 宣和帝為了緬懷先帝, 今年就不辦宮宴了,大年初一大臣、命婦們進宮拜個年就是。

進宮給女兒請安, 柳氏盼這一日盼了不知多少年,女婿還是王爺時她不敢想,女婿做了太子,她敢想了, 可是這一盼也盼了太久太久。

這日一早, 柳氏天不亮就起了,換上難得能穿一回的禦賜的四品誥命朝服, 再讓丫鬟給她仔仔細細描眉梳妝, 提起精神,打扮了半個時辰, 柳氏才算滿意, 去前面與兒子兒媳匯合, 再帶上家裏的三個孩子, 一起進宮去了。

趙宴平還是騎馬, 阿嬌婆媳倆與三個孩子坐馬車。

每逢過年便長一歲, 孟昭十四了, 芝蘭玉樹的少年郎安靜內斂, 氣度卻平和溫潤,仿佛他只是喜靜, 並非拒人千裏。

初錦也變成了十一歲的小姑娘,在家裏或許有些小脾氣, 出門在外她很懂事,並未擅自去挑簾子往外瞧。

只有虛四歲的趙昉,對從未去過的皇宮充滿了好奇,總想探出腦袋瞧瞧到了沒有,一刻也不想在椅子上穩穩地坐著。

阿嬌威脅兒子:“再亂動,我告訴你爹了。”

趙昉正要離開椅子的小屁股就又坐穩了,瞄眼窗簾,聽著外面的馬蹄聲,父親冷峻嚴厲的面孔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腦海。這個家裏,趙昉最怕的就是父親。

小男娃終於老實了下來。

趙宴平騎馬走在一旁,裏面的聲音他自然聽到了,對比一直懂事的老大,趙宴平既頭疼小的,也心疼大的。他看得出來,老大的懂事是因為孩子知道他不是養父養母親生的,就像阿嬌在舅舅家的時候,在他身邊做妾的那兩年,因為怕被拋棄,所以從不敢犯錯。

趙宴平突然敲了敲窗。

初錦坐在這邊,聞聲挑開了窗簾。

趙宴平掃眼趙昉,嚴厲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孟昭臉上:“長兄如父,弟弟淘氣你為何不管,一直讓你娘操心?”

這是孟昭記事起,父親第一次訓斥他。

少年郎臉色通紅。

阿嬌心疼壞了,正要在丈夫面前維護兒子,趙宴平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又訓了趙昉一頓:“再不守規矩,以後你都不用出門,在家閉門思過罷。”

說完,趙宴平放下簾子,擺正坐姿看向前方。

趕車的陳敬偷偷回頭瞥了眼,就見官爺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陳敬立即縮回了脖子。

車內,趙昉耷拉著腦袋,因為哥哥陪他一起挨訓了,兄弟倆同命相連,趙昉就巴巴地看向哥哥,想看看哥哥是不是像他一樣害怕父親。

孟昭也是有點怕的,可當他看到弟弟清澈的眼睛,又在那雙眼睛裏看到那般明顯的害怕,孟昭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

弟弟淘氣,父親經常教訓弟弟,他在一旁看著,既覺得父親過於嚴厲了,又很是羨慕,如果哪天父親也那麽教訓他,才說明父親真正將他當親兒子看了,而不是只有誇贊與肯定。沒想到,今天父親就訓了他一頓,還說長兄如父,讓他管教弟弟。

短暫的害怕後,孟昭笑了,摸摸弟弟的腦袋,他低聲道:“以後要聽娘的話,不許再惹娘生氣。”

趙昉眨巴眨巴眼睛,再看看瞪著他的母親,乖乖點點頭。

皇城到了。

一家人下了馬車,在宮人的引領下直接前往貴妃的長春宮。

柳氏覺得“長春”這殿名很好,四季如春,就像花園裏的花一樣,一直都開得燦燦爛爛的。

到了長春宮,趙家眾人才發現宣和帝也在,帝王與貴妃一左一右地坐在主位椅子上,端王一家四口、四爺與公主分別陪在父母的身旁,和樂融融的。

柳氏也終於看清楚了自己的女兒。

上次離得這麽近的時候,女兒才二十五歲,依然嬌艷如十幾歲的小姑娘,十二年流水般淙淙淌過,如今女兒也是當婆婆當祖母的人了。

柳氏忍著淚,跪下去向帝王、貴妃請安。

趙香雲以前在宮宴上見到母親,都笑得像毫無思念一樣,就算此時只有一家人,但因為宣和帝在,正常情況下趙香雲也能忍。然而離得近了,將母親頭上的白發、臉上的皺紋、胭脂也難掩飾的憔悴看得那麽清楚,趙香雲睫毛一垂,兩行清冷便落了下來。

宣和帝陪她見家人是想表達自己對她、對趙家的重視,此時見她哭也哭得克制,分明還是在拘著自己,他嘆口氣,找個借口先行離去了。

他一走,趙香雲便撲過去將母親扶了起來,趴在柳氏的肩上泣不成聲。

宮人們早都退了下去,阿嬌與薛寧一起將母女倆扶到內殿,然後退了出來,讓母女倆單獨敘舊。團圓對普通人家來說並不難,便是出嫁的女兒,逢年過節也能回娘家聚聚,只有嫁進皇宮的女人,一輩子或許都不可能再回娘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