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噩夢

他的家總是這樣, 沒有一絲鮮艷的色彩。

灰暗的色調,藏青的沙發。

溫硯看到自己坐在上面,低垂眼眸, 睫毛輕顫:“我沒有愛人的能力。”

他的表情是近乎自暴自棄的絕望——一個生長在陰影裏的人, 不會愛人,也沒資格被愛。

一瞬之間幻象叢生。

溫硯看到父親例行公事般的冷淡, 看到母親眼中一閃即逝的漠然。最後他們彼此相看成厭, 毫不猶豫地分道揚鑣。

留他一人在岔路口默默矗立。

他又看到香樟樹下,女人的車經過他,但卻沒有停下。

Dennis坐在副駕駛上, 懷裏抱著那個漂亮的孩子。

“爸爸媽媽今天帶你出去郊遊,好不好呀?”

歡聲笑語離他越來越遠, 像彩色照片褪成了黑白。

溫硯表情平靜地目送他們遠去。

他想, 自己果然已經失去了擁抱溫暖的能力。

自此之後, 人生皆是涼意。

然而——片刻, 一個軟乎乎的小團子蹭進他懷裏,將手慢慢摸向他心口。

她嬌笑著道:“不,你有, 你愛我呀。”

他一滯, 喃喃道:“我愛你……”

溫硯感覺自己心口的缺陷好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

期待、甜蜜、歡欣、鼓舞……

多少種不知名的情緒。

這種充盈的感覺, 難道就叫做.愛嗎?

小團子摟緊他的脖頸, 氣息與他交織:“我也愛你啊。”

……

鳥兒啼聲婉轉, 晨光灑進屋內。

紀汀擔憂地看著床上的男人——他的臉色很不好,額邊滴著冷汗, 眉頭也不自覺顰起,似乎是陷入了夢魘。

她想要叫醒他,可是沒一會兒, 他的呼吸就均勻了起來。

異樣不再,紀汀也就熄滅了這個念頭。

她低垂眼眸看著溫硯俊朗的面容,嘴角染上一抹溫柔的笑意。她輕輕地撫摸著他額間的發,用紙巾一點點拭去那些潮氣。

其實也沒有弄出太大動靜,男人卻緩緩睜開了漆黑的眼。

“吵醒你了?”紀汀語氣含著歉意,笑了笑,“我去給你倒杯水。”

還沒起身卻被他從身後抱住。

紀汀輕輕呼了一口氣,側過臉,柔聲問道:“怎麽啦?”

溫硯沒說話,只是更緊地擁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進骨髓裏。

紀汀心知他大約又憶起以前的那些事了,沉默半晌,輕輕道:“我不會走,你先放開我。”

他僵了一瞬,五指蜷縮起來,然後極慢地松開了手臂。

“弄痛你了嗎?”溫硯聲音很低,“抱歉,我剛剛……做了個噩夢。”

“沒有啦。”紀汀突然轉過身,把他往床上一推,眼裏有著促狹的笑意,“你不放開我,我怎麽親你呀?”

細碎的吻落在溫硯的眼睛上,他的喉結滾了滾,情不自禁將呼吸都屏住。

好半天,感到她埋首在自己的頸窩,溫硯才睜開眼睛。

“夢到什麽了?願意和我講講嗎?”紀汀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

溫硯抿著唇,緩緩開口:“夢到……很黑很黑的地方,只有我一個人,徹骨的冷,我很害怕……”

他的聲音驀地溫柔起來:“然後你來了,我就不怕了。”

紀汀忽然感到很心疼,眼底漸漸氤氳起潮氣。她舉起手臂,摟住了他的脖頸。

這個動作讓溫硯想到了夢裏的畫面——真正拯救他的那個畫面。

他漸漸彎起雙眼,擡手抱住她的腰,一下一下地親吻她的唇,表情虔誠。

……

陽光透過簾幔的紗料翩遷躍動,屋內染上了些暖意。

紀汀摸了摸溫硯的額頭,察覺到他真的沒再燒了,半懸的心徹底放下。

在這樣極其溫馨靜謐的場景中,連安安靜靜的擁抱都是一種治愈。

過了好一會兒,溫硯喚道:“糖糖。”

“嗯?”她溫柔應聲。

“昨晚……”男人抿著唇,半晌低低道,“我遇到我母親了。”

紀汀指尖頓了一下,輕輕摸了摸他的黑發,哄道:“嗯,然後呢?”

“她看起來似乎很幸福,他們一家三口……”

溫硯眉目輕斂,神情劃過一閃即逝的脆弱。

一遍遍告訴自己不應該介意也不應該期許,可到底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又怎麽能真的做到熟視無睹。

紀汀也明白這個道理,心裏酸酸漲漲地嘆了口氣——那是他的親人,無論理智和情感上如何割裂,都是一輩子無法擺脫的關系。

對他而言,是禁錮,也是束縛。

因而她只是耐心地傾聽。

有些東西,說出來就釋然了。

看著小姑娘姣好的容顏和清澈的雙眼,溫硯的心緒平靜了下來,唇角逐漸掀起一絲笑意。

“說起來……”紀汀像只小貓咪一樣在他懷裏蹭蹭,糯聲道,“我還要感謝你母親呢。”

溫硯一怔,聽到她聲音中含著狡黠的笑意:“要是沒有她,我就找不到這麽好的男朋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