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月色

紀汀不知道溫硯是不是真的睡了, 她沒有出聲,脫了鞋放在門口,穿著襪子走了進去。

她把帶來的東西留在鞋架旁, 緩慢地邁步踩在地毯上, 經過餐桌,繞到沙發的正面。

借著月光的描摹, 紀汀看清了溫硯此刻的模樣。

——他側身蜷著, 雙眸緊閉,眉峰卻顰起,似乎正在承受著什麽難言的苦楚。

鴉羽般的眼睫輕輕顫著, 隨著粗重紊亂的呼吸上下起伏。

紀汀心裏有點發澀,像被人用針尖狠狠戳了幾下, 泛起一陣直入肺腑的疼。她蹲下來, 下意識地伸出手, 摸了摸他的額頭, 卻被那滾燙的熱度驚得縮了回去。

——他在發燒。

小姑娘柔嫩的指尖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對於體感已經失常的病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慰藉,溫硯迷迷糊糊地抓住那只手, 貼在了自己心口處。

“熱……”他低喃著。

鼻尖縈繞著一股濃重的紅酒味, 紀汀心知他是又出去應酬了, 嘆了口氣, 眼神盡是憐惜:“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這句話輕得像一片羽毛, 在空蕩蕩的室內卻異常清晰,像一滴水落入池中, 蕩開層層漣漪。

溫硯的睫毛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

失焦的瞳孔還帶著些朦朧,他似是有些不敢確認般, 語氣詢問:“糖糖?”

紀汀輕聲:“是我。”

一米八幾的個子,這樣的姿勢對他而言著實委屈,紀汀把溫硯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著他坐了起來。

溫硯咳了兩聲,單手捂住自己的額頭,嗓音低啞:“……你怎麽來了?我不是讓你別來嗎?”

紀汀動作一頓,也沒回答,只是從書包裏取出退熱貼。

她撕了包裝給他貼上,神態極其專注,但是卻不看他的眼睛。溫硯想說什麽,也被她低頭避過。

紀汀泡了醒酒的蜂蜜水,又狀似心無旁騖地給他喂了退燒藥。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自然又到位,看不出任何罅隙。

在這樣的情境下,溫硯自始至終都模樣乖順,極為配合,只是偶爾稍稍側眸,偷覷身旁的人兩眼。

半晌,他終於出聲:“糖糖,你生氣了?”

紀汀抿著唇,撥弄了一下他額前淩亂的碎發,直言不諱:“是。”

溫硯小心翼翼地擡眸:“是因為我沒去看決賽嗎?”

“……”

他低聲道:“對不起。”

紀汀不知道他是因為喝醉了所以腦子轉不過彎,還是本身就是這麽想的,反正只覺得胸口被氣得發疼。

她蹙起兩道秀氣的眉:“溫硯,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親近的人?!”

這算是極其嚴厲的指控,男人似有些無措:“糖糖,我——”

“生病了都不知道知會女朋友一聲嗎?那你還要我幹嘛?當擺設嗎?!”紀汀重重呼出一口氣,“你還說我不會照顧自己,你才不會,你是最不會照顧自己的人!”

“你不知道你這樣我會心疼嗎?你是不是故意想讓我心疼啊?你這個壞人……”她邊說邊哽咽起來,眼中蓄起了淚,肩膀也跟著上下聳落。

他的所有出發點,似乎都是圍繞著她,從未考慮過自己一分一毫。

連猜測她生氣的緣由都是如此。

溫硯神情慌亂地擡手,抹去紀汀臉頰滾落的淚水。他啞聲重復:“對不起,對不起……”

她心頭酸澀,撲上去抱住他:“別再說對不起了。”

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啊。

溫硯埋首在紀汀的肩頸,腦海裏驀地閃過不久前看到的那副鮮艷刺眼的畫面。

他一言不發地回抱著她,孩童尋求慰藉般的姿勢。不知道她為何就有這樣的能力,能讓自己身體裏流淌著的躁意一瞬之間消散不見,無影無蹤。

少頃。

紀汀摟住他的後頸,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緩緩開口:“我……就是看不得你難受,哪怕是一丁點都不行,所以你要照顧好自己,知道了嗎?”

溫硯輕聲應道:“嗯。”

過了一會兒,他悶悶地問:“那我要是,照顧不好自己怎麽辦?”

男人又發燒又醉酒,哪怕喝了醒酒湯還是有些思維不清,神色顯現出幾分迷茫。

紀汀看著他,覺得他這樣子簡直百年難遇,有種說不上來的可愛。

她破涕為笑,湊過去,鼻尖親昵地和他對對碰,又蹭了蹭:“你有我了。”

溫硯擡眸盯著她,像是在思考她這話的意思。

紀汀說:“以後,我會照顧你的。”

她也是慢慢才意識到——很多事情他不告訴她,不是不願讓她參與自己的生活,而是因為他習慣了一個人來面對這些。

所有疲累的、苦痛的、難過的事,他都選擇獨自一人扛了下來。

她愛上的,是一個不愛喊疼的人。

眼眶氤氳起霧,紀汀眨了眨眼,輕輕地重復一遍:“我會照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