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下

天已過午, 冬陽沒有溫度,對面街口的人站在槐樹下,落下清泠身影。宋星遙想了兩個呼吸的時間,決定上前會會他, 於是拔步而出,卻在快靠近林宴時忽然駐足,左右張望了幾眼——

林晚那個瘋子,不知道有沒在附近安插眼線, 萬一給瞧見她與林宴在一塊, 誰知道會引發什麽禍事?如今她勢單力薄, 還不能與林晚正面碰撞。如此想著,她又不想會他了。

“跟我過來吧, 放心,附近我掃過了。”林宴的聲音輕飄飄傳來, 他看穿她的想法。

宋星遙緊緊衣襟, 這才再度邁步,可林宴並沒停在樹下等她,等她走近之時卻轉身拐進樹旁一條巷子,巷子敞亮, 兩側有露天食肆擺著, 煙火繚繞,宋星遙便跟了上去, 她心裏有些疑惑要向林宴求證。

直到跟進巷中, 宋星遙方聽身後傳來燕檀呼聲:“娘子——”她轉頭一看, 卻見燕檀被人攔在巷外,因為沒跟上來正著急地沖她揮手,她眉頭一蹙,忽然瞧見前幾個攤販的老板都已走出攤位,朝著林宴躬身行禮,隨著林宴揮手的動作悄無聲音地退出巷子。

這條巷子並不長,站在這一頭,能隱約看到那頭出口,兩頭都守著他的人,沒有別的入口,如今巷中就只剩他二人,確實無人能靠近。

“這樣方便說話。”林宴向她解釋一句。

“是嗎?你怎麽知道你這些手下裏邊,沒混進一兩個別人的眼線?你那母親妹妹成天盯著你,萬一發現什麽,又殃及池魚……”他很自信,可宋星遙不太信他,因為那條“池魚”很可能是她。

上回遇襲之事,再加上他頻頻與宋夢馳往來,很難不惹縣主懷疑吧?

“那一世我年少力薄,羽翼未豐,所以受人控制,任人拿捏,是我弱小無能。但是宋星遙,人會長大,你覺得我重活一次,還會讓自己陷於當初的境況?放心吧,這些不是林家的人,沒人會將消息透露給縣主和林晚。讓你的侍女閉嘴,她再喊下去,搞不好真就把人引來。”

宋星遙想了想,回頭朝燕檀喊了聲:“你在外頭等我,我不走遠,你看得到。”

燕檀這才消停,低聲抱怨兩句,到底站在巷口,死死盯著巷中的宋星遙,生怕一個錯眼就會出紕漏。

林宴已慢悠悠邁步向前,宋星遙確實有話問他,當下三步並兩步跟上,在離他兩步之遙的地方與他並肩。

“你今日與長公主出現在此,巧合?”宋星遙問道——他出現的時機太巧,由不得她不懷疑。

“我與殿下確有要事商談,不過約在狸樂館也不算巧合。”林宴倒是老實,的確是因為她會出現在這裏,所以他才來的。

宋星遙臉一沉:“你派人跟蹤我?”

“你有一個好阿兄。”林宴笑笑。

宋!夢!弛!

宋星遙只差沒咬牙切齒念出宋夢弛的名字。

臘月的穿堂風颯颯吹來,灌入衣襟,在身體裏一卷,吹得人瑟瑟發抖,宋星遙來得匆忙,沒帶手爐,凍得將雙手蜷進兩袖內。林宴在一個空了的攤子前站定,指著攤位旁的矮桌小凳道:“坐會吧。”

攤子簡陋,一輛用來起灶的推車,旁邊是支著雨棚的食座,但推車恰恰擋住了風。宋星遙吸吸鼻子,挨著推車坐下,風吹不到身上,她便沒那麽冷。

“遙遙,你想接近長公主?”林宴一邊問,一邊走到推車之後,看了眼推車桌板上的食材。

宋星遙轉了轉眼珠——如果宋夢弛已經將她近期所為都告訴給林宴,那以林宴的聰明不難猜出她的打算,她沒有隱瞞的必要。

“是啊,想在殿下身邊討個小官做做,你有何高見?”宋星遙問他。

林宴祖父,已故的白馬戰神林同業與長公主曾為同袍,共建龍策軍,交情極深,又兼林同業早逝,長公主對林家多有扶持,林父就在長公主教導之下成長,林宴於公主而言,算是子侄晚輩,常往公主府走動,他很了解長公主的為人。

林宴垂眸:“跟著長公主挺好的。”

“可我覺得我今日的表現,似乎……”宋星遙欲言又止。殿下最後那句話似乎別有深意,她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表現好不好。

“拿去。”林宴從推車後遞了杯熱茶來,待她接下後才道,“不必多心,你的表現沒什麽問題。”見她仍有些苦惱,他又道,“遙遙,你可知你身上最打動人的是什麽?”

宋星遙沒留意他改了稱呼,仍在糾結長公主的看法,喝了口茶,搖頭。

“殿下早年馳騁沙場見慣生死,後來在長安掌權面對兩朝風雨,一輩子沒被人拉下過馬,身處權力中心,她什麽樣的場面沒見過,什麽樣的人沒對付過?她門下食客數百,身邊不缺滿腹算計出謀獻策的聰明人。你不必去揣測她的想法,因為沒人猜得透,她缺的是一個可以好好說話的人,你……”他頓了頓,才又道,“就像從前對我那樣,去面對殿下就可以了。做你自己,不必勉強成為你不想成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