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4頁)

“對父皇來說,這樣最簡單省力。”

黑暗中,蕭明徹字字清晰沁寒,活像一顆顆剛從積雪中迸出的珠子。冰涼到令人心顫,卻又堅硬執拗。

“而我,意在夏望取士。”

他清楚明日那頓打會讓自己無形中失去什麽,但他沒打算脫身回避。

齊帝不看重他,他沒得選。

惟有以自己為代價,無聲幫齊帝平了廉貞這樁事,他才能得到參與夏望取士的機會。

他太需要這個機會了。

齊國選拔人才的“夏望取士”三年一度,除朝廷各部主官外,太子與開府親王們若得齊帝允許,也能參與選拔人才為己所用。

三年前的蕭明徹僅是郡王,按律無取士資格。

今年好不容易因和親有功晉了親王,若再錯過,等到又一個三年過去,誰敢說朝局會是什麽樣?

屆時若有變數,他夾在太子和恒王中間,朝中又無人,就只會活得比如今更艱難。

那就不是挨幾頓打、被踐踏顏面這樣簡單。運氣不好的話,能否保命都是問題。

李鳳鳴瞪眼望著帳頂,竟對蕭明徹生出點由衷的欽佩。

自幼無依無靠,竟也能一步步走到如今。細想想,他算了不起的。

“蕭明徹,若我說會幫你,你信嗎?”她輕聲問。

“不信。不必。”

在這雍京城內,他向來都是孤軍奮戰。

沒幾人會真心幫一個不受皇帝愛重、看不到前途,性情還古怪難相處的皇子。

李鳳鳴沒有試圖說服他相信自己,只是笑了:“你知道你這兩日像什麽嗎?”

“像什麽?”他的語氣冷淡漠然。

李鳳鳴緩緩閉目,喃聲如夢囈:“像失怙的落單幼獸,在食物匱乏的大雪天裏,孤單單蹲守在捕獸陷阱旁。”

他清楚那是個陷阱,也很清楚跳下去會痛,但他需要陷阱裏的食物。

可他真正需要的明明是夥伴。

是能與他彼此交付後背、攜手獵食的夥伴。

*****

這天夜裏,蕭明徹做了個夢。

夢裏的他很小,被人按著肩跪在冰天雪地裏。有人正用超出“皇族家法”規制的一大捆荊條抽打他。

仿佛能聽到無數根小小荊刺穿透衣衫、紮破背膚的聲音。

他知掙紮無用,只能盡力讓神魂進入虛空。這樣,感受到的痛楚就不會那樣清晰劇烈。

最嚴重的時候,也不過就隱約聞到絲絲血腥味,而已。

可他很快就發現,這次有些不同。

縈繞鼻端的並非血腥味,而是一種花與蜜混煉而成的香氣。沁人心腑的清雅中雜著淡淡蜜甜。

既陌生,又熟悉。

突然,他聽到背後傳來縹縹緲緲的帶笑軟音:蕭明徹,若我說會幫你,你信嗎?

在蕭明徹的記憶裏,年幼時,曾有不少人說過會幫他。

但他每次跪在雪地裏被毒打、被折磨時,都等不來救他的人。

後來他漸漸明白,別人說“我會幫你”時,只是出於同情的客套,並不會當真付諸行動。

因為沒人覺得他有能力給予回報。

身後那道溫軟笑音還在問,你信嗎?你信嗎?

他不知說這話的人是誰,但始終沒有回頭。

他怕回過頭去,會發現只有自己孤零零跪在冰天雪地裏,會與從前許多次這樣的大雪天一樣失望。

那聲音還在問,你信嗎?

他不勝其擾,最終還是在心裏輕聲回應:我很想信,但不敢信。

*****

翌日,齊帝帶著昭儀錢寶念、太子蕭明宣、恒王蕭明思,以及幾位身擔朝廷要職的皇族宗親擺駕滴翠山行宮。

眾人隨齊帝到太皇太後跟前見禮問安後,便進了紫極園。

今日雖要定論南境軍餉賬目的問題,但明面說法是“太子、恒王與淮王三兄弟間小有爭議,特召幾位宗親前來與陛下一同共議公斷”。

只字未提廉貞或南境,將事情強扭成皇子之間私下的爭議沖突,變成皇族家務事。

雖蕭明徹自九歲起就被太皇太後接來行宮,但他生母亡故後,齊帝原將他交到現今昭儀錢寶念名下撫養。

因此錢寶念既是他血緣上的姨母,又是名義上的“母妃”,今日既算家事,她自在場旁聽。

而李鳳鳴做為淮王妃,同樣也在場。

想是今日滴翠山四處白茫茫,又讓齊帝想起紅顏薄命的蕭明徹生母。他的眼神很少落在蕭明徹身上,偶爾父子間不得不對話時,他的語氣也隱有克制暗火。

蕭明徹對此習以為常,並無難堪或不安。就如一潭凜冽死水,有問才答,不問不出聲。

齊帝與幾位宗親重臣所謂的“共議公斷”,顯然是早有默契定論,今日只是“演繹”個過程罷了。

太子和恒王大約也懂了齊帝心思,兩邊都沒敢貿然多言。

場面非常無聊枯燥,李鳳鳴便分神看向不遠處的錢昭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