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裴三郎坐在馬車上, 把身上的衣服摸了又摸,眼睛還有點潮,鼻子有點酸, 然後又笑著傻樂。

他上輩子有記憶起,父母就沒有給他買過新衣服,穿的都是親戚小孩家的舊衣服。怕他鬧, 父母給他弟弟添新衣服時總是請親戚演戲假裝是別人送的。趙招娣的名聲在親戚中也不是一般的壞, 壞到哪天她真的拿刀子把誰給怎麽了,大家都不會覺得有絲毫驚訝,只會後悔沒早點把她怎麽樣。

老實說, 他上輩子的戾氣重,防備心也重,滿身刺,就好像有一種迫切感逼得她不得不拿命去拼,像掛在懸崖上, 不拼命地掙紮著往上爬就會掉到無底深淵裏去, 沒有任何安全感,除了自己保護自己,沒有任何依靠。她死的時候,其實是解脫的, 不用再活得那麽累, 那些潛意識裏的擔心和害怕都沒有了, 因為再壞也不會更壞了, 也就釋然了。

他上輩子無數次偷偷想過, 有父母疼愛是什麽樣的感覺。這輩子有了答案,那就是會卻越活越小,越來越開心。

他明明有著成年人的記憶,卻讓他在心理上覺得自己只有七八歲,是個因為身高差距跟大人說話都需要仰起頭的孩子,還是個小男生。上輩子如果走光,會下意識地護胸,這輩子會下意識地捂丁丁。他遇到事情時會下意識地想到自己是鎮武侯府三公子的身份,有底氣,膽量足,而不是像上輩子那樣回家去拎菜刀,第一個防備父母,第二個防備弟弟,再防備家裏的其他所有親戚。

哪怕這個世界極度的落後貧窮,他在精神上是富足的、安穩的,活得很有底氣,天塌了都會有父母護著,他想做什麽事,會得到最大的支持。

如果上蒼給他一次機會,讓他選擇回到上輩子的世界或留在這個世界,他一定選擇留下,因為這裏有家,有真正的家人。

然後突然間有種瞑目的感覺,趙招娣真的已經死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該煙消雲散了。

他應該有自己的新生,不用再拼命地去爭去護住自己的那一點點,他可以更好地活下去。

如今活著的是鎮武侯府的裴三郎裴曦,曦,太陽光,意味著光明美好。

其實就還蠻好的。他只是有點被鎮國夫人那大姐給感動到了,一點點。再算個鎮武侯,還有他那因為幾台打谷機、打風車等物什就感動得一塌糊塗的傻大哥。就真的還蠻好的。

……

這個世界沒有中秋節,天上掛著一大一小兩個月亮,沒什麽人月兩團圓的說法,畢竟,一日二月,三個人的故事,其實有點虐。

八月十五這天,司馬府的黃司掌在冶煉作坊,派人來請他過去。

十把匕首造好了,二十個鍋也造好了,但被司馬府銅監司的黃司掌逮個正著。

黃司掌不管鍋,可造出來的匕首跟當初的那把木頭模具已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且有十把之多。他問裴三郎要說法。

裴三郎看匕首連刀柄都纏好了牛皮、收入刀鞘,整齊地擺在箱子裏就等著往他府上送,當場就取了把別在腰上,又拿了把遞給身旁的百夫長。

百夫長見裴三郎被抓個正著也替他捏把冷汗,卻被裴三郎將一把匕首塞到懷裏,腦子直懵:什麽意思?

裴三郎說:“這把是你的。”他塞到百夫長手裏,又拿起一把給黃司掌,說:“黃司掌,這把是你的,請收下。”雙交手到黃司掌的手裏。

黃司掌:“……”他詫異地看看手裏的匕首,又看向裴三郎,再掃了眼旁邊同樣滿臉愕然的百夫長,想起裴三郎平日裏那跳脫的作風,靜待裴三郎的下文。

裴三郎指著箱子裏剩下的七把匕首開始數,“我父親、我大哥、司馬、義公各一把,望公兩把,最後只剩下一把備用。”

黃司掌心說,“你還漏了一個人。”他看裴三郎像是沒想起的樣子,清清嗓子,小小地提醒他一聲:“鎮國夫人。”別漏了你娘。

鎮國夫人是真的彪,為了開針線鋪子,把死士都安排上了。她放話,誰敢劫她家店裏的女郎,她就派死士去誰家先下手為強。鎮國夫人能從一千多人中殺出重圍,好幾十死士追殺她五條街都沒能拿下,在太禮府大門前當街打死越公府的庶公子,越公還親自登門向她賠禮謝罪,那真不是好惹的。這麽彪悍的一個婦人,自家親兒子造了一堆他看著都眼熱的好物什,誰都送了,唯獨漏了她,怕不是想挨打。

裴三郎說:“上次造出來的那把,我還沒捂熱,就落到我娘手裏。”

黃司掌懂了,所以這才又造了十把,怕不夠分自己又沒有了。他拱手:“那多謝了。”

裴三郎又從旁邊的箱子裏拿出兩口戶外鍋,分別送給黃司掌和百夫長,說:“配套的。”

碗大的鍋配一把堪比短劍的食具,黃司掌也是無話可說。他客客氣氣地向裴三郎道謝,仍舊提醒句:“終是刀具,下次再鑄,先擬文書呈報司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