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侍君

雲姒在門外,隱隱感受出了徐伯庸話語間的不滿,聽到那些對她的譴責,她反倒是平靜非常,畢竟心中早有預料,不論她在何處,都難免受人排斥。

更何況他是一國之君,這般不避嫌地將一個聲名敗壞的人留在身邊,定然少不了各種勸諫。

君臣商議政事,她理應回避的,可卻怎麽也挪不開腳步,她等在那兒,心裏雖信他說話算話,但當時突然很想聽聽那人會如何作答。

過了半晌,那人的語氣清清淡淡,亦是從容如常:“徐公應當知曉,朕與姒兒的婚約是自小定下的,即便到了今日這地步,緣沒了,可情分尚在,若朕真如此薄情寡義,又以何顏面安定天下?”

“可是……”

他沉聲低嘆,不慌不忙打斷徐伯庸的話:“況且雲遲和朕一處長大,於朝前雖莫衷一是,但朕並非涼薄之人,朝後的人情世故在所難免,朕如何也得給雲遲個情面才是。”

徐伯庸自然是放心不下,懇切道:“臣只怕陛下真對那女子動了心思,眼下社稷未定,邊境尚亂,國之興亡當前,還望陛下三思!”

而男人的回答避重就輕,聲音穩穩響起:“不過一女子,還能惹什麽生非不成?徐公多慮了,此事朕自有分寸。”

聽及此處,雲姒清眸靜垂,長長的睫毛輕輕一眨。

這人的心思,明明暗暗難分辨,是是非非不斷言,難為人家三朝老臣忠心一片,卻還要在這事上傷透腦筋,和他來回周旋。

對於這因她而起的爭辯,胭紅雙唇略略一漾,雲姒拂了拂鬢角碎發,輕步走遠。

禦書房內,檀香將要燃盡,金漆夔身爐中,縹緲的輕煙漸然稀薄。

齊璟語氣雖平緩,話卻是威嚴有力,徐伯庸見他不欲再多言,便暫且收了態度。

徐伯庸站立殿中,拱手道:“陛下,承天節將至,諸侯皆已遞請文書,屆時遣使者入齊朝賀,臣已閱罷北涼國書,其間隱有互通之意,邊境雖亂,但臣以為兩國通商也不失為緩和矛盾的契機。”

再余半月便是承天慶典之時,那時定是萬邦來朝,而北涼文書除卻拜賀,更有朝貢貿易的意圖,兩國通商,看上去是北涼主動調和雙方關系,可中間利害值得揣摩。

齊璟眼簾淡垂,思踱片刻後道:“北涼牧野遼闊,戰馬健壯,朝貢之物無非馬匹,倘若此交易能成,確實能解我朝戰馬匱缺的問題,”頓默一瞬:“只是,難保邊市和諧……”

不得不承認,這個條件很誘人,但精銳戰馬一旦在齊國通市,只要有銀子,誰人皆能得之,反而容易成不軌途徑。

虛拳搭於案上,齊璟聲線微冷:“除非北涼戰馬只與皇室直接交易,否則怕是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年紀輕輕,為帝不過三年卻能深思至此,徐伯庸心生贊許,復又沉吟道:“臣也有此疑慮,不妨等慶典後商議,再做定奪。”

香爐中紫檀木已無聲燃盡,空氣清冷了下來。

今日尤為倦怠,齊璟按了按眉心:“便依徐公所言。”

徐伯庸見他似是乏了,略一沉思道:“陛下,臣另有一請。”

齊璟睜開眼,取過茶盞:“徐公請說。”

徐伯庸稟道:“墨玄騎副將關之彥已任衛將軍一職,可赫連將軍畢竟高於前,臣細想一番深覺過分喧賓奪主,故而只將雲將軍麾下四一將士與禁軍調配,陛下意下如何?”

齊璟緩緩抿了口茶,才淡淡一笑:“徐公辦事朕一向放心,此事你全權負責就是。”

半宿沒睡,一早又在這談論了近兩個時辰令人頭疼的事,他唇邊雖是掛著笑,但眉間卻是倦意淡淡。

徐伯庸觀他臉色,將要事稟報完畢後,便鞠禮告退,出了禦書房。

朱墨雕欄的長廊,徐伯庸步於其間,朝禦乾宮外的方向走去,忽而在那隔了數步遠的宮廊拐彎處,一胭裙女子托著金盤轉身而出。

陽光在琉璃瓦上耀著金斑點點,她人映著湖波煙色,如夢幻泡影。

雲姒雙手小心托著膳食,正要去往那人寢殿,看到眼前一身官服的老者,愣了一瞬。

老者年近花甲但仍老當益壯,他出現在這裏,雲姒自然知道此人便是丞相徐伯庸無疑,只是沒料到自己會在半途和他撞了個正面,想到方才他在書房所言的不滿,更知此人聲望極高得罪不得,雲姒不禁卻了步。

老者雙目精光深明,讓她有種做錯事被盯住的心虛。

她往旁側避讓,頷首行禮:“徐大人。”

徐伯庸瞥她一眼,因她所穿宮裙,他亦知她是何人,他老眉皺起,此女妖姿艷眸,但願將來不是紅顏禍水才好。

徐伯庸不發一言走出兩步,忽又停下回頭,肅容看她:“陛下精神不佳,是夜裏沒休息好?”

雲姒微懵,低斂黛眉作答:“陛下昨夜戌時便就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