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掌印(第3/4頁)

馬車離開後,俞星城裹緊披風,看了一眼懷表上的時間,敲了敲木門。

這裏確實算是蘇州汙染稍微嚴重些的地區,再加上今日陰天,更顯得目及之處只有灰色。木門落了鎖,裏頭沒人開門,沒人響應,俞星城左右打量了一下石子路的兩端,如今是上工時間,這裏一個人也沒有。她想了想,果斷禦劍飛過了圍墻,落進院子裏。

院子裏沒人。東西都是墻壁,南北兩間屋子,院子裏有一棵槐樹,但已經枯死了,連一點葉子都沒有。兩側墻壁似乎被他粉刷過,白的紮眼。除此之外,院子裏沒有一點像是有人生活的跡象。沒有花花草草,沒有物件工具。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住在這種地方,深吸一口氣,往主屋走去。

主屋的門一推就開了,屋內有些昏暗。當間沒有桌椅,只有一個蒲團擺在正中。該掛著字畫的墻上,只有幾枚釘子,最上頭的釘子上掛了一串木制佛珠,下頭的幾枚釘子張開一塊白布,遮擋了墻壁,或許是墻壁上有些起皮滲水的難看汙漬。

主屋東邊是一張桌子,擺著廉價的宣紙硯台,硯台都極其幹凈。西邊是一張沒有床架的單人床鋪,素色被子被疊的整整齊齊,床頭的盆架上有一塊白巾子。還有一個老舊的木制衣櫃。

簡陋的不像個家。卻被人打理的幹幹凈凈,連石磚地都似乎被仔細擦洗過。

這人過的像個苦行僧或清教徒。

俞星城找不出什麽端倪,立在主屋正中央,終於將目光投向了那塊被釘子固定著蒙在墻上的白布。

雖然這樣動別人房子裏的東西有些冒犯,但俞星城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她摘掉了釘子,用手臂接住墜落下來的白布,看向佛珠下大片空白的墻壁。

她一瞬間都沒反應過來墻壁上密密麻麻的是什麽,直到她貼近去看。

那是無數個大小形態各異的手掌的印記,有些是因為蹭上些灰塵而留下了指印,但大部分都是因為用力按壓墻壁,而留下了一個個細微的掌型凹痕。

層層疊疊,數不盡數,遍布墻壁。

她頓住了呼吸,呆呆的仰頭看著。

俞星城似乎能想象到他坐在蒲團上垂著頭,只有那無數雙手撐在這面墻上,似冥想,似反思,似無數安靜的夜裏,在這個晦暗的房間裏努力與自己相處。她呆呆的望了那墻壁好一會兒,再環視這個“家”,緩緩垂下了手。

她一瞬間眼眶竟有些泛酸。

這時,大門開鎖的聲音響起來,俞星城手忙腳亂的拿起白布想要掛回原位,卻笨手笨腳的來不及了。他似乎察覺到有人進來了,快步走入院中,俞星城抱著一大團白布,轉過頭來。

溫驍沒有穿紫衣,是一身簡單地暗青色衣裳,是去年年後他們一起去訂做的,他手裏拎著一個裝滿肉菜的籃子,呆呆的望著俞星城。

俞星城抿緊嘴唇,卻覺得自己抓著白布的手攥的太近,她聽到自己開口的幾個字節不是很穩:“你辭官了?為何沒與我說過?你什麽時候離開京師的。”

溫驍走入房間,把籃子放在靠門的地上,努力對她笑了笑。

俞星城卻莫名惱火起來:“我以為你是把我當做朋友的,我只知道你進了京師之後就被帶去了溫家,可你出來之後呢?你就這樣莫名其妙辭官了?怎麽走之前不知道來打個招呼呢?”

溫驍有些慌了,還是走過來柔聲道:“你別急啊。”

俞星城實在是無法忍受,那些屠殺烏斯藏的傳言,溫嘉序說來的家事,身後層層疊疊的掌印,給了她關於溫驍另一面的隱約輪廓。像是黑暗中獨自點煙的人,火柴的微光照亮他滿是血與淚的臉頰,而後火柴熄滅,輪廓消失於黑暗,只會被人議論,而不再顯露絲毫面容。

可他走過來的時候,既沒責怪她的闖入,也沒有因她扯下白布而生氣,反而依舊是平日說話溫和的聲調。

陽光下,他又是整潔的,自省的,溫柔的,對待離開溫家的生活是笨拙的。

她一下子有些極其心疼也極其難以表達的情緒湧上心頭,俞星城忽然擡起手,把臉埋進白布中,肩膀微微抖起來。

溫驍驚慌失措,想擡手碰她卻又沒能搭下手,想開口說什麽卻都說不出口。

俞星城深吸了一口氣,卻依然用布蒙著臉,沒有擡頭。

溫驍半晌:“我只是沒法給你解釋。或許我也挺怕你走入京師。我聽說你去了俞家,那你必定會聽到一些我的事吧。我不知道那時候還適不適合去與你告別。”

他又垂著手道:“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甚至進宮面聖了一回。我只是愈發明白,我要不然繼續留在溫家,要不然只能被拿來當對付溫家的工具,我只是……累了。”

俞星城臉埋在一大團白布裏,甕聲甕氣:“……為什麽又回了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