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院(第2/3頁)

俞星城幾乎沒什麽行囊,舊嫁衣讓她扔給蒸汽機那兒燒煤添火的鵬員,當燃料給點了。

乘車進了應天府去,她才覺出這裏與池州府的不同。

這兒街上真應了車水馬龍四個字,街上有煤氣燈明晃晃的燒著,驢車馬車遍地走在砂土路上,也能瞧見沿街商鋪甚至有玻璃面的小窗子,上頭用紙貼著些彩畫或招貼,從木工鋪子到鴨湯外賣,從現做甜點到兵器靈丹,賣什麽的都有。

大約是到了鄉試前後,街上有背著行囊穿著交領布衣行走的秀才,也有身負刀劍和奇奇怪怪法器行走的散修,拐進一條街巷,街巷兩旁是裏閭橫貫,密布人家,加蓋的小樓房舍遍地都是,往窄巷裏一瞧,四處掛滿了旗兒,還有些綠邊粉瓤的彩球,一瞧就知道是吃酒俏唱的地方。

原來這是宿棧驛館一條街。

外頭有不少短打的小仆舞著彩旗招客,還有些就在粉墻上明晃晃寫著長宿的價錢。

大概是俞星城探頭瞧的模樣太顯眼,前頭車夫道:“姑娘莫怕,咱住的那都是娘子們的宿房,朝街又敞亮,沒這些粉頭腌臜窮秀才!咱這是留都腳下,要是有爺們兒敢作亂,咱就敢告官,打不死這些不長眼的。”

應天府便是南京,既有氣派也有紛雜,但畢竟是皇帝荒誕,百姓作亂,秦淮又從來都是犬馬聲色的好地方,那街邊自有白胳膊兜著紗的女人,帶著連嘴唇子都遮不住的幃帽,拖著裙子抱著琴,歪歪扭扭的上了車馬去。

到了小燕王幫忙訂下的宿房,大概為了跟外頭什麽歌聲蕩漾的煙雨樓翠柳苑區分,牌上三個大字,集賢處,硬氣的金戈鐵馬。

進了院,兩頭迎立的都是些打扮精幹挽著袖子的女人,集賢處的管事也是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婆子。

裏頭大抵是四人一小院。出入門戶的住客,好些都是負劍短衣的女修,因她們不愛帶奴仆出門,管事婆子裏會特意派人打水照料。

鄉試臨前,應天府擠滿了人,能得這樣的住處,很是不錯了。

她安頓下後,就先把身上拾掇好,那點之前攢下來縫在衣角裏的散碎金子挑出點,去外頭行市換了點散錢,又買了筆墨準備回來練字。

俞星城不肯托集賢處的奴仆幫忙采買,一是怕自己從不出門不曉得價錢,被這群奴仆給坑騙了;二是她也想出門稍見識見識,畢竟是留都腳下,筆墨鋪子就在臨街,不至於出個門就讓人弄死。

等回來的時候,天擦黑,她哪裏走過遠路,又是一雙小腳,回來兩只腳都要腫了,攙著墻才回的屋子,幸好院內有婆子給打了熱水,她一邊燙腳一邊瞧書,書是鉛合金活字印的,字體清晰。

聽說是先帝派人造了六萬多個銅活字,但最後被人偷拿,再清點只剩四萬多字,便灰心喪意的派人把四萬多字全都給熔了造錢。但工部有人留學後,帶回來了鉛活字,成本低,且字跡清晰,自那之後從南到北多了三千多架印書館,街邊也有賣小報的了。

前些日子,她還知道要被賣做妾的消息如遭雷擊,這會兒就已經遠隔池州,獨自一人在這應天府看上書了。

一會兒敲門聲來,她以為是婆子,就讓人進來。

探頭才發現是個素面年輕女子,圓臉短眉,高大健壯,挽著袖口,兩條小麥色手臂矯健利落,看起來年紀大概二十多了,笑道:“聽說這西所有人來住了,我就來打個招呼。我叫鈴眉,是今年來參加道考的女修。”

俞星城這才恍然想起來,道考是州府級別的仙官考核,相當於修真者的鄉試,三年一次,今年恰巧跟科舉鄉試碰上。怪不得應天府裏外這麽多修真之人。

鈴眉進來打招呼,看她捧著書卷驚訝道:“原來是個女秀才。我以為來鄉試的女子很少。”她又笑盈盈做了些介紹,說是江寧縣本地人,是個體修,家裏是專養豬羊的富農戶,今年二十七了。

按理來說是個孩子都能讀書的年紀了,她卻還是少女發髻,顯得很大大咧咧,進來坐下,才發現俞星城在燙腳,她也有點不好意思,正要搭話,斜瞥見俞星城燙腳還穿了雙新的棉紗白襪,腳尖微翹,不是三寸但卻細瘦嬌小,一瞧也便知道,是慢裹過的小腳。

鈴眉粗枝大葉的,如今裹腳的女子並不太多,她更沒想過都能出來鄉試道考,還能碰見裹腳的女孩兒,她嚇了一大跳,連忙挪開眼睛,只道自己失禮,裝沒見到。

俞星城把手裏書卷合上,道:“鈴眉姑娘,我換個鞋子。”

鈴眉冒冒失失的出了門去,在門口慌不叠的說著對不住。

鈴眉心道,這姑娘年輕漂亮,瞧著冷淡,但眉眼裏又一股慈悲善軟,燙個腳還穿著皂襪,怕不是被家裏逼的,自己也不情願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