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鮮衣怒馬踏江湖

冷月高懸,同樣的一輪清輝之下,奉國公府卻熱鬧許多,先前被眉夫人那樣一鬧,全府的侍衛都出動了,人是截了下來,但卻也在一片混亂之中,一個不開眼的小侍衛拉了弓|弩,放箭誤傷了眉夫人,叫她從墻上摔了下來,嚇得奉國公一張臉都煞白了。

“眉娘,你的腿還疼不疼?那個傷了你的混帳東西我已經趕出府了,你不要再氣了好不好……”

房中燭火搖曳,奉國公一身華服,俊秀文雅的臉上滿是討好,坐在床邊伏低做小,簡直同先前外頭那個當眾掌摑,威嚴肅然的一家之主判若兩人。

然而床上那道紅影絲毫不給面子,冷冷背對著他,一言未發,偏這奉國公恁地沒臉沒皮,還是笑著往上湊,哄小孩一般:

“眉娘,為夫給你講個笑話好不好?”

“從前有個俏夫人,舞得一手好刀法,識文斷字卻非擅長,一天,府裏來客人了,是相爺帶著幾個兒子前來赴宴,一進門,便寒暄道:‘本相特帶幼子前來賀喜。’,那俏夫人在裏間聽了,高高興興出來迎客:‘來就來嘛,帶什麽柚子,真見外。’”

說到這裏,奉國公沒忍住,自己先哈哈大笑了起來,似是越想越開懷,還不住去拍床上那道紅影的肩頭,“眉娘,你說好不好笑啊?”

那道紅影終於按捺不住,騰地一下坐起,氣到身子發顫:“是是是,我是粗鄙沒文化的江湖人,天天鬧笑話,高攀不起你這奉國公府,我現在就離開行了吧,你不用再冷嘲熱諷了!”

奉國公一下撞到個硬釘子,慌忙止住笑:“我絕對沒有諷刺夫人,我是當真覺得,夫人可愛得緊,叫我每每想起都忍俊不禁,對夫人愛意日久彌新……”

“呸,聞人靖,你這麽假惺惺的有意思嗎?我聽著惡心,你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床上的阮小眉愈發惱怒,伸手就要把奉國公推下床,那沒臉沒皮的男人卻又緊緊抓住她的手,討好地拱上前:“別這樣嘛,我是真的擔心你,好眉娘……”

阮小眉把手狠狠抽了出來,照著聞人靖的臉就想扇下去,卻略一遲疑,聞人靖趕緊喊了聲:“小眉!”

那只手到底停在了半空。

許久,阮小眉兩眼一紅,氣得扇了自己一耳光:“我這是做了什麽孽!”

聞人靖臉色大變,上前將阮小眉一把摟住,心疼地就想去看她臉上紅痕,卻又被狠狠推開,阮小眉纖纖玉手指著他,厲聲質問道:

“聞人靖,我問你,你為什麽從小到大都不待見阿雋?我真的想不通,難道她不是我們的女兒嗎?就因為她不是大夫人所出,是個庶女嗎?”

聞人靖慌亂擺手:“不,不是的,小眉你知道的,我是最愛你的,我怎麽會不待見我們的女兒呢,我,我……”

他結舌了半天,終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像以往無數次一樣,阮小眉徹底心灰意冷,再不想看著這張斯文虛偽的面孔,扯起被子躺下床,又背過了身去,咬牙默默淌淚。

“小眉,我實在是……”

聞人靖見她如此,亦心痛難言,只是有些話實在……沒辦法說出口。

該怎麽表述那份復雜情感呢?聞人靖覺得,如果說出來,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不已——

他確實不待見聞人雋,但不是因為她非大夫人所出,而恰恰是因為,她是阮小眉生的,是她和他唯一的孩子。

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麽深愛自己的“眉夫人”,深愛著那個曾在陽春三月,牽馬行在柳樹下,手持雙月彎刀背在身後,笑得眉眼彎彎,明艷又爽朗的江湖姑娘。

明明叫“阮小眉”,應當是個軟軟甜甜的小妹,溫柔又端莊,就像他曾見過的無數世家女子一樣,可她卻偏偏跟溫柔一點也沾不上邊,那樣明艷彪悍,如火一般,比天邊的紅霞還要燦爛。

那年春日,聞人靖出外遊學,在柳樹下第一次見到阮小眉,從此魂魄墜入一場絢麗至極的夢中,鮮衣怒馬,轟轟烈烈,再不能醒。

他是個讀書人,或者說,整個家族都是典型的貴族士大夫,在遇見阮小眉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知書達理的妻子。

但如果人生一眼望到底,毫無意外,就不叫人生了。

而事實上,聞人靖是很喜歡這個意外的。

他跟著她在江湖上闖蕩了一段時日,歷經了無數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最後牽著她的手,在明凈山水間拜了天地,結為夫妻。

可惜,酣暢淋漓的一場夢,也就此戛然而止。

他到底被家中的人找到了,當時聞人家出了變故,必須找他回到皇城,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什麽責任呢?

結親,娶伯陽侯家的長女,保住搖搖欲墜的聞人一脈,撐起整個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