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贖人

聞人雋回到牢房的時候,手裏提著一個食盒,耳邊還響蕩著早上東夷山君對她說的話。

“雖然只會照本宣科,故事講得挺爛,但也算背得辛苦,這是給你的,拿走吧。”

他居然起得比她還早,甚至都叫人準備好了一大盒精致的點心,讓她帶回去,美曰其名“說書費”。

聞人雋有些哭笑不得,卻又為相安無事的一夜感到慶幸,她心頭大松,卻在踏進暗牢的一刻,感受到了所有人微妙的注視。

那些眼神各有不同,有同情、欽佩、憐憫,也有嘲笑、鄙薄、嫌棄。

其中前一者的代表是趙清禾,後一者的代表則是滿臉深意的孫夢吟。

聞人雋幾乎立刻明白了大家的想法。

她甫一走近,趙清禾便紅著眼湊了上來,握住她的手:“阿雋,你,你有沒有怎麽樣?”

聞人姝也在孫夢吟身後,露出一張雪白的麗顏,期期艾艾道:“五妹……是我對不起你。”

孫夢吟趕緊打斷她,高擡下巴,不屑地看了聞人雋一眼,“哪能怪你,她若是剛烈些,早就自己一頭撞死了,怎麽還會有臉回來呢?”

聞人雋知道誤會大了,連忙擺手:“沒有,我沒有怎麽樣,那東夷山君沒有對我如何……我,我只是給他講了《山海經》,講了些故事,什麽都沒有發生,真的!”

這話說出來,只有一臉驚喜的趙清禾信了:“這是真的嗎,阿雋?”

聞人雋重重點頭:“千真萬確。”

可孫夢吟依舊一臉諷刺,對著趙清禾一聲冷笑:“只有你這個傻子才會信,明明失了身,卻還要強裝清白,苟活於世,真是好不要臉,不然你說說,這是什麽?還不就是那匪頭賞的!”

她指著聞人雋帶回來的食盒,眼神刻薄得似兩把尖刀。

“孫家小姐,同為宮學弟子,還望你嘴裏幹凈些。”聞人雋素來好脾性,這回卻也有些惱了:“我給他講了故事,這是他給我的‘說書費’,不是你想的那樣。”

“說書費?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孫夢吟怪笑了一聲,身後聞人姝去拉她,“夢吟,別說了。”

聞人雋上前一步:“我句句屬實,那東夷山君沒有碰我。”

她此刻只想自證清白,顧不得害臊:“他說……他說我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燒火棍似的,他瞧不上。”

說著她也不待眾人反應,索性把衣袖高高挽起,露出手臂內側一點殷紅的朱砂——

那是入宮學都要被驗的守宮砂,大梁女子貞潔的證明。

這一下,滿牢貴女驚呼間才是真正地相信了,那孫夢吟也再無話可說,把頭一偏:“沒有就沒有,這麽激動做什麽?”

聞人雋放下衣袖,平心靜氣地望向她:“只許你信口胡言,不許我自證清白嗎?”

她眉目纖秀,向來帶著溫和的書卷氣,這回卻是頭一次露出堅定灼灼的模樣。

“並且,哪怕就真的如你所說,我失身於匪,那我也不會去死,錯又不在我,憑什麽讓我去死?倘若昨日被帶走的是我四姐,又或是你,你也會讓她去死,或是自己一頭撞死嗎?”

“我們落到如此境地已是不幸,無力抵抗更是悲慘,古人有雲,天之道,處危而不棄,猝然臨之而不驚,越是艱難的處境下就越要努力活下去,哪怕只有一線生機,如果我的同門遇到這樣的不幸,我絕不會叫她去死,因為這樣死去才是最不幸的!”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不僅讓滿牢貴女震住,更令牢門外一道英武身影微揚唇角,輕不可聞地一笑。

“昨晚沒見這麽伶牙俐齒呀……真是能屈能伸,裝慫保命一把好手。”

旁邊的瘦子沒聽清:“老大你說什麽?”

那道俊挺身影已經揮揮手,轉頭離去:“看好她們,盛都那邊應該快來人了。”

牢房裏,聞人姝驚訝地看著平日那個默不作聲,秀氣溫和的五妹,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有這樣的一面。

還是那副清雋斯文的面孔,站在孫夢吟面前,明明比人家小一截,氣勢卻迫得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孫夢吟都滿臉漲紅,說不出話來。

其他的女公子們也紛紛被撼動到,如果放在以前,聞人雋這番話一定會被她們當作不知廉恥,但如今落到在這等境地下,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所以聞人雋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戳在她們心尖上,都令她們感同身受。

不知是誰先上前握住聞人雋的手,眾人便都紛紛都圍了過去,你一言我一語。

“阿雋,你說得對,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哪怕只有一線生機。”

“我阿母送我上宮學,識文斷字,知書明理,不是讓我白白死在這的。”

“對,我也是,我還想考女官呢,我不會放棄的。”

孫夢吟被擠了出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直到聞人雋打開食盒,熱情地招呼大家吃東西時,她一口氣都沒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