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所描述的遙遠

連綿陰雨已在舊城區持續了兩日, 這裏糟糕的排水系統從前一日起就失掉了作用,積雨混著泥漿灌進貧民窟扭曲的建築之間,格外地肮臟拖沓而令人不快。

本地居民們將門窗緊閉,城外的人也比平時更加不屑到這裏來,下城除了雨聲便再聽不見其他聲音, 猶如一片只有瓦礫的墓地。

白蘭或許是此時唯一還行走在舊城區這尤為破敗的一角中的人了。他穿著不符合本人品味的舊大衣和邊沿嚴重磨損的皮鞋, 僅憑一頂寬沿帽避雨, 獨自穿行在結構復雜而曲折簡陋的小巷間。

他的步伐不如往日平穩而輕快, 但好在雨聲恰好能夠掩蓋住他的腳步聲, 這也是為什麽,盡管傷口在這樣陰冷潮濕的天氣中愈發疼痛難忍, 白蘭依舊認為這場雨是對他一貫以來的好運氣的再一次印證。

白蘭……具體來說,是剛剛到達這個平行世界不久的白蘭傑索,正處於相當糟糕的處境中——當然, 這大部分要歸咎於這裏的原住民“白蘭”, 而非此刻被迫接手了這具身體的靈魂。

而對於另一個, 一直以來肆無忌憚地在平行空間中穿梭的白蘭來說, 則是在其中的某一次旅行中被不穩定因素幹擾,掉進了計劃外的陌生世界中……這聽起來大約很不幸,但這的確是自然而又符合概率學的事情, 就算是白蘭自己也這麽認為。

不過, 不管看上去再怎麽遊刃有余, 事實上, 白蘭現在傷得很重。

每一次呼吸, 他都能感覺到內臟的劇痛,仿佛濕冷的空氣在他的肺葉中將水汽凝結成冰錐,從內部把臟器撕扯得七零八落。

白蘭已經虛弱到連火炎都燃不起來了。

這意味著,如果要扭轉這不利的局面,他不得不用一些更低效而粗暴的辦法。

白蘭逐漸放慢了速度,當他走到已接近坍塌的廢舊矮樓與高墻間的狹隙下,便停了下來。

因為他忽然聽見了從小巷的另一端傳來,正逐漸向這裏靠近的足音。

在這樣的處境下,任是誰都必須更加重視哪怕一點細微的風吹草動了。

白蘭把手伸進懷中,從大衣內側的口袋中取出一把匕首,反手將其隱於袖間。在腳步聲的主人走到他面前的這半分鐘內,他擡頭望向了被屋檐和高墻,還有臟汙了的電線草率地分割成幾塊的渾濁天空。

原本的白蘭大約絕無可能從這樣的角度,看到這樣的風景。

——但是現在。

力量、地位、財富還有追隨者,這些優勢都已不復存在。

現在站在這裏的,不過是一個正在被追殺的,困頓而孱弱的年輕人而已。

白蘭不禁笑了起來。

這實在是非常有趣。

在接下來的幾秒,他將見到的人是誰?

他靜靜聆聽著水花飛濺的細響,一面思考著。

敵人,朋友,或是無關緊要的任何一人,而在那之後會發生的事情則是更遙遠的未知。

這短暫的幾分鐘內發生的事很可能決定白蘭的生或死,這一切僅取決於那個馬上就要來到分叉點的人——那個關鍵變量。

變量。

白蘭的心臟正為此激烈地跳動著,他眼中的光前所未有地明亮。

那麽,請快點到我面前來吧。

他在心中發出了溫柔的祈求,但在另一道影子出現的瞬間,刀弧的閃動卻異常果斷而冰冷。

銳器的第一下進犯並沒有毀傷對方的身體,而是劃在了對方的傘面上,黑色的傘布被扯出一道猙獰的傷口,匕首和傘骨碰撞發出的尖銳聲音撕破雨幕。

對方下意識的反應使其避過了突如其來的危險,但傘也在這樣的攻擊下從手中脫落,因此白蘭得以看見對方的面孔。

那是一個女人。

他的變量,是一個被雨微微打濕了長發,正驚訝地注視著他的女人。

夢進行到這裏時,白蘭醒來了。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耳邊幾乎還殘留著回蕩在空巷中的沙沙雨聲,但白蘭從課桌上擡起頭,他所處的地方又分明是吵嚷的教室。

……夢中所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比起一場混亂的夢,倒是更像一段色彩鮮明的記憶。

只是白蘭並不認為這些事曾在他的過去發生過。

他重新閉眼,回憶著夢中的場景,喃喃自語道。

“如果是這樣,這會是誰的記憶呢?”

“怎麽了,白蘭?”

“……澄,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望向對他說話的少女,微笑道,“你想聽我說說嗎?”

澄點了點頭,將椅子移近,在他對面坐下來,靜靜地等待著對方的闡述。

“我夢見……姑且就認為是‘我’吧,‘我’正在受到追殺,傷得很重,說不定是為了回避追擊,‘我’在一個下雨的日子裏來到了下城的半廢棄城區中。”

“真是相當不妙的處境。”澄自然地融入了白蘭所說的情景中,“盡管雨天裏人跡罕至的舊城能幫助你掩蓋蹤跡,但這樣的天氣會讓傷口惡化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