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白玉京(一)(第3/4頁)

沉默許久,綾煙煙才繼續道:“那……陷害先生的人,也不止董其梁一個?”

他面前是一間搖搖欲墜的木頭小屋,而他把屋底最關鍵的那一根橫梁抽了出來,屋中人怎會坐視不管?

於是口誅筆伐蜂擁而至,誣陷訾毀紛至沓來。

先生如此光風霽月的人物,怎麽可能僅僅因一句口說無憑的陷害,便被天下攻訐,難道天下人都被蒙了眼,看不清真相,分不清正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也恰恰是那個時候,陸機在風陵園無法脫身,前有狼後有虎,只能和樊妙儀四處躲藏謀求生路。他與樊妙儀之間,又被人挑撥離間,由情人變成仇敵,最後亡於蠱蟲的折磨。身死道消後留下的腥血,引來了聞氏和樊氏這兩家蚊蠅。

幾乎在同一時刻,先生也被誣陷迫害。

兩人終究沒有見面,而這個秘密,也被永遠埋藏了下去。

“先生是怎麽發現這個秘密的呢?”

“隱居的時候?”老頭反問道:“誰跟你說,是他隱居時才遇上的?”

綾煙煙愣住:“難道說……”

“他選擇在海邊隱居,女人消失之後,他被天下追殺,也依舊在海邊徘徊不去,直到他自己身死道消。”

“那片海不怎麽出名,我第一次到那的時候,聽漁民們說,有個女人每天晚上都會出現在海邊,有人說她是對月流珠的鮫人,也有人說她是以歌喉誘人的海妖,她什麽也不做,只是在沒有烏雲的晚上望著月亮。這事越鬧越大,惶惶不安的漁民去鹿門書院求助,便有個襦衫翩翩的年輕人出來安撫眾人,看上去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一腔正義,跟著跑到海邊替漁民們除妖了。

女人躲在海水裏,從不敢與人親近,也不會說話,更沒有七情六欲,像個初初降臨人世的嬰兒,哪怕是這些凡人靠近也惶恐不安,卻好似獨獨不怕他,怯生生地把手放進他掌心。那之後,年輕儒士在小鎮住了段時日,閑時撫琴,女人便循著琴聲從海裏鉆出來,與他對歌。

後來漁民們又說,有天晚上下了場流星雨,皓月當空,天地亮如白晝,年輕儒士沒有出現,女人跟著另外一個男人走了。

漁民們罵她水性楊花,薄情負心,替那儒士感到不值,於是寧願相信,她變成泡沫消失了。

再後來,年輕儒士被迫四海為家,每至天涯海角,都會在海邊久久佇立,好似那幽深的海水裏,有他朝思暮想的人。

只有他知道,女人看月亮,是想找她千百年前的家,月下瑤台,天上白玉京。她從龍蛋中冒出腦袋的時候,族人已經隕落,偌大山河,只有她一個伶仃異類,她無家可歸,只能蜷縮在這片小小的海域,枕著琴聲才能入眠。”

琴聲。

扶乩琴能安魂定魄。

可世人從來沒想過,琴聲在安撫哪一個孤獨的靈魂。

老管家日復一日擦拭著銅鏡,白梨在一旁幫忙,牙梳裏那縷銀發像一根生絲,光滑柔亮。

她想起先前在黑珠中看到的夜景,女人滿頭青絲,難道她在朝暮洞天待了千百年,青絲褪白了?

“是她自己廢了自己滿身修為。”老管家搖頭:“最初的時候,她其實知道這裏不對勁,只是一時無法逃脫,每日便裝作恍恍惚惚的模樣。家主以一己之力,在濯浪海海底開辟出了朝暮洞天,但維持洞天卻需要耗費無法想象的靈力,只能借助於她。

東域之所以能在家主手中風生水起,甚至能與地域廣袤、靈脈豐富的中域中洲比肩,朝暮洞天功不可沒。可家主成也於此,敗也於此,最後將她掐死在懷裏的時候,他自己的壽命也就到了盡頭。”

“她被家主帶回來的時候,才顯懷不久,受驚又體虛,生下來的孩子只有巴掌大,拖著條尾巴,額上有角,背後有鱗,這個孩子對家主來說可有可無,甚至原本想直接將他扔在崔嵬山裏,任其自生自滅。但家主卻迫切地需要一個人,替他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所以又將他留了下來,賜金鱗薛氏的姓,將他徹徹底底地,與金鱗薛氏綁在一起。”

白梨再次拿出黑珠時,那抹淡青色的琴光,比先前更亮了些。

窗外冬雪漸消,薛瓊樓回來的時候,帶著一身寒氣,手心裏卻籠著一個小小的透明圓球。

圓球裏有一棵樹、兩只鳥,不斷經歷著春夏秋冬的四季交替。

白梨將小圓球籠在手心,“你把幻境放進這裏了?”

“這裏面,是一個小世界。”他手指輕輕一點,圓球裏由白晝變作黑夜,小世界到了晚上,竟還有煙花在夜空綻放。

他擡起眼,黑潤的眼眸中也有點點煙火綻放:“佛門有三千小世界,阿梨,你是從哪個世界來的?”

白梨一怔:“你怎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