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朝暮洞天(十一)(第2/3頁)
“重要的是赤子心。”
這是他和少年的不同之處,好像一條暢通無阻的大道,和一座雲遮霧繞的迷宮。
姜別寒眸光閃動,不由自主起身,沉默片刻,疾步往外走。
綾煙煙連忙跟上:“師兄你去哪?”
“東域。”姜別寒步履不停,“把阿梨救出來,然後……”
他捂住腹部,似乎還存留著被劍刃刺穿的余痛。
如果那個人在東域,他接下來會幹什麽?
“師兄師兄!有你的信件!”人流自動分開,傳信的弟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姜別寒步伐一頓。
這個時候,誰會給他傳信?
“是一對姐弟,自稱是代人傳信,信上也沒有落款。”
他接過信紙,面色變了。
—
雪越來越大,天地像巨大的玻璃缸,水面上是一片瓦藍的天穹,長風萬裏,水面下是一片茫茫大雪,玻璃缸底部堆積了厚厚一層瓊英。
白梨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這也是幻像吧?”
龍女的存在,使朝暮洞天靈氣充盈,才得以維持幻像百年之久,她化作泡沫消失之後,這片洞天便成了廢墟,只有荒蠻的光陰久久徘徊,不肯離去。
他是在以身上僅存的、微弱的血脈重啟幻境,推動光陰繼續流淌,像小小的人把巨大的石塊推上山,無時無刻不在負重前行。
少年半靠著欄杆,側顏蒼白,唇角有一抹鮮艷的血色,“好看嗎?”
“好看啊。”白梨把他冰涼的手握在掌心,用自己的體溫把他的手焐熱,“但是你手太冷了,你把幻像撤了,我們回屋去吧。”
“你鞋子掉了,怎麽回去?”
白梨甩了甩雙腿,“雪這麽軟,不穿鞋我也可以走回去。”
薛瓊樓直起腰,從善如流,“那我就先走了。”
白梨以為他在開玩笑,可是眨眼功夫,少年突然消失在茫茫大雪中,白皚皚的雪模糊了天地的界限,也將他一襲白衣掩藏,分不清是雪還是他遠去的背影。
白梨孤零零坐在欄杆上,東張西望,天地間好似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小小地喊了一聲:“薛瓊樓,你還在嗎?”
沒人回答。
她拖長語調:“喂——你別扔我一個人啊——”
白梨深呼吸一口氣,想再大聲喊幾句,肩膀被不輕不重拍了一下,他神出鬼沒地,突然間又從背後冒出來,驚得她差點往後仰倒。
他手裏拎了雙新鞋,翻過欄杆,沒等俯身,白梨連忙從他手中把鞋拿過來,抱進自己懷裏:“我、我自己來。”
原來是去拿鞋了啊,順帶著捉弄了她一把。
他總喜歡起一些歪心思,下起手來毫不留情,但到了她這裏,這些歪心思都變成了不痛不癢的惡作劇。
白梨看著少年近在咫尺的側臉,他靜靜站著,好似一個雪堆的人,眼底泛起笑意的時候,純粹而幹凈。
白梨穿了鞋,想從欄杆上跳下,薛瓊樓卻拉著她手臂,將她背了起來,走得穩穩當當。白梨一手抱著他,另一手把雪裘抖開,雪絨焐得暖洋洋,將兩個人都罩了進去。
靴底踩在雪堆裏,咯吱輕響,走了半晌,白梨才發現兩邊的景色變得不對勁,那一排憑空冒出來的枯樹上停著寒鴉,西風蕭條。
這不是回去的路。
白梨下巴擱在他肩膀,少年眼睫有霧霧的水珠,她伸手替他輕輕擦去,指腹上留下細細的、絨絨的觸感。
“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他眼底有清淺的笑意,“沒有走錯。”
兩人身後那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逐漸變淡,大雪消融,地脈響起汩汩水流聲。
一樹梨花雪簌簌抖落,枯枝抽出又尖又嫩的綠意,寒鴉扭頭梳理羽毛,黑亮的鴉羽變作亮麗的鵝黃,竟是一只黃鸝鳥。
綠意加深,翠樹灑落濃蔭,蟬鳴葉中響,枝葉間又多了一抹亮麗的鵝黃,成雙成對。
綠蔭下兩條人影。
少年的脊背還有些單薄,背起一個人卻剛剛好。
白梨感覺他步伐變得沉重,輕輕抱緊了他。
幻境在不斷發生變化。
秋色老梧桐,綠葉泛黃、打卷,黃鸝鳥用枯枝做了個窩,黑乎乎的一團置於樹梢,像一片低垂的雲。
他終於停下腳步,臉色愈加蒼白,空出一只手,手背抵住唇,只短短片刻功夫,又背著白梨繼續走下去。
枯葉飄零,大雪滿枝,兩人先前留下的腳印,在雪中重新顯露,長長的一串,彎彎曲曲。
“薛瓊樓。”
“嗯?”
“我們就這麽繼續走下去吧。”她輕輕蹭蹭他的臉,落在頸間的頭發微微癢。她停頓好久,才用蚊蠅般細弱的聲音,說:“我不會讓你死的。”
冬去春來,夏盛秋衰。
少年獨自走了這麽遠,在這一刻,仿佛整個世界蘇醒過來。
朝暮洞天,可以是命如朝露,朝生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