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瑯環秘境(十)

鶴煙福地正值午後, 大黑蛇尾巴掛在枝椏上曬太陽。不遠處一陣風吹草動,它猛地將身體蜷縮起來,脖頸上的蛇鱗片片噴張。

小溪中的石碑旁, 有個不請自來的白衣少年, 淹沒到小腿的溪水染成血色,他腳步踉蹌地走上岸,身後拖著一道濕漉漉的水痕。

大黑蛇脖子上的鱗片頓時偃旗息鼓,整條蛇從樹上墜了下去,落荒而逃。

“怕什麽?”一團綠霧聚攏,玉靈纖纖素手摸上蛇頭。

少年一路跌跌撞撞地邁出溪水, 穩不住身形半跪在地, 七竅流血也顧不得擦拭。

玉靈嘖嘖兩聲:“從蒹葭渡千裏奔來, ‘一寸箋’都要花費小半日, 你這一路還沒累死?”

少年頭也不擡一揮袖子。

玉靈綠霧聚成的軀體被一片暴雨般的棋子擊穿粉碎, 宛若一池沸騰的綠水,祂殘留的聲音卻不慌不忙:“你不能在這裏大開殺戒。”

薛瓊樓手腕懸停, 棋子凝凍在半空,如一場凍結的雨,片刻後才嘩啦啦灑向大地。

不能再大開殺戒。

玉靈和黑蛇都消失不見,風吹樹葉的簌簌聲自四面八方包圍著過來。他拿袖子擦去臉上血跡,憑借記憶,找到兩人之前曾誤入的洞府。

不辭千裏的奔波讓他連簡單的站立都力不從心, 少年扶墻喘了口氣,眼角光影一晃。

婆娑樹影中, 多了兩個人。

樹葉揉碎了陽光,籠罩著立在樹下的少女,站在她面前的夏軒正用一片衣襟托住草藥, 供她挑揀。她背對而立,垂頭時露出的那一片後頸,在光下皎皎如雪。

咫尺之距,千裏之隔。

半邊身體掩在石扉內的少年,看著正在細聲討論的兩人,指間凝聚出一粒閃著寒光的白子,眼底殺機四起。

附近就是姜別寒治傷的地方。

他現在是強弩之末,姜別寒便是日暮窮途,還有兩只螻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被他碾死在指間,他們以為找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實則卻還是甕中之鱉、釜底遊魚。

“不能再大開殺戒。”玉靈的告誡言猶在耳。

薛瓊樓指間寒芒不減分毫,眼底一片肅殺。

開完殺戒,毀屍滅跡也不遲。

“那白姐姐,我們就拿這些回去?”

隔著繁茂草木,夏軒的聲音模模糊糊。少女的嗓音卻無比清晰:“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裏轉轉。”

“那你小心。”夏軒走幾步又回頭,不放心地塞給她一疊符箓:“白姐姐,這些給你護身,你別亂跑啊。”

“不會的,你放心。”

不會亂跑。

秘境陰雨連綿的天穹猶在眼前,華勝尖銳的一角抵在手心,血珠迸濺。他往外邁出一步,手中寒芒如離弦之箭,蓄勢待發。

少女卻偷偷摸摸轉過身,鬼鬼祟祟地拿出一張宣紙,一點遊墨在宣紙最上端筆走龍蛇,勾勒出蒹葭渡的大致輪廓。

她踩著融融日光往這邊走,攜來的光影撩開少年眼底的陰翳,像烏雲散開的星空。

薛瓊樓緩緩放下手,手指用力,將那枚白子碾碎,右手上纏著的白色發帶因千裏奔波,已經有些松落,他攥緊手心,拉住發帶驟然一扯,掌心已經開始愈合的傷口重新崩裂,轉身進了洞府。

草叢裏留下一路蜿蜒的血跡。

白梨拿著一寸箋,計算著秘境崩塌的時間,琢磨著悄然離開的理由,無知無覺地走到洞府前,這條血跡冷不防刺進眼角余光裏。

這裏有人?

她循著血跡走進洞府,頭頂日光一瞬吞沒。

幽陰處乳石倒懸,半靠著石壁的少年,坐在一地琥珀色的光暈中,光斑像一面面渾濁的銅鏡,倒映著無數一模一樣的身影,這些身影又組成一個熱鬧而孤獨的牢籠,將他困在裏面。

白梨慢慢朝他靠近,血跡的盡頭就在他身下。

他好似在這坐了很久,像一只正在角落裏獨自融化的、無人問津的雪人。

白梨腳步有些沉重。

垂頭不動的“雪人”被腳步聲驚擾,活了過來,微微側首,漆黑的眼底晃出一弧亮麗的光,溫順而無害,輕聲說:“阿梨。”

白梨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飛奔過去,踩碎了一地幽黃鏡面。

他依舊半靠著墻壁,右手上潦草纏裹的發帶浸滿血色,捉襟見肘,白梨身上的紗布都留在了主角團身邊,只好去扯自己裙角。

“阿梨,你也學會不告而別了。”

幽黃光影下的少年,宛若一個稍縱即逝的泡影,浸著濕漉漉的雨水氣息。他眼底甚至有微風細雨的笑意,洞府內卻莫名其妙地卷來一股寒流。

白梨頓時頭大。

她該怎麽解釋,自己原本打算兩頭兼顧,先在一天時間內先安置好主角團,再靠著一寸箋回到蒹葭渡。

而且蒹葭渡與白鷺洲千裏之隔,他如何能這麽迅速地找到這裏?

“我……”

光影一陣天旋地轉,她被扣著手腕壓在墻上,凹凸不平的墻面抵著蝴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