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風陵園·圍殺之局(九)(第2/2頁)

一條河流橫亙在眼前,濃黑河水無風起浪。

走近了才發現,河渠裏那一片黑色波浪壓根不是水,而是無數掙紮扭動的魂魄,彼此黏成一團。

白梨在岸邊站定,立刻有手臂伸出來,五指釘在岸上,抓出五道白痕,摸索著想把她拽下去。

“這樣還怎麽過去?”

不等她問完,起伏蠕動的“河面”上,緩緩鋪開一片“銀河”——並非是銀河,而是黑白二子鋪就的小路,黑子如夜空,白子散落其中,遠看像夜空裏的璀璨星辰,近看似星羅棋布的鵝卵石。

這家夥的法器終於有一回是貨真價實的美觀無害了。

她踩上這條小路,腳底魂魄聚攏成人形,趨之若鶩,接觸到棋子的一刹那,潰散如煙。

不知是不是甬道陰寒的緣故,白梨打了好幾個冷戰,寒意如一根冰錐貼著脊背滑下來,又冷又刺。

腳步虛軟,頭暈目眩,幾乎喘不過氣。她差點踏空,一把拽住了面前人的袖袍。

或許是見她這副風吹立倒的模樣有些可憐,薛瓊樓沒有推開她,耐心問了句:“怎麽了?”

白梨搖頭:“這裏……有點冷。”

墻壁上濺滿陳腐血跡,河中陰物肆虐,甬道固陰沍寒,剛進來的時候只覺得陰冷,走到半途越來越冷,是帶著刺痛的陰寒。

她快站不穩。

指尖開始泛起青紫,如一片恐怖的毒斑迅速蔓延整只右手,她察覺到身體的異樣,想低頭看一眼,結果被一只手捂住眼睛,視線一片漆黑。

“誒,你幹什麽啊?”白梨感覺他手指緩緩推開衣袖,一路滑上來,下手根本不知輕重,她又癢又疼,“別動我手臂,我不想缺胳膊少腿……啊!”

他充耳不聞,狠狠掐了一下,堪比用最粗的抽血針筒紮進臂彎,白梨差點飆出眼淚,氣若遊絲:“我記住你了……”

青紫斑痕如退潮的海水爬回去,皮膚下跑過一片淺金色的漣漪,像個進退無路的亡命之徒,慌不擇路地竄進他卡在臂彎處的手指。

心臟被一只手抓住,狠狠一擰。

五臟六腑差點錯位。

如此強烈的絞痛,薛瓊樓面上血色一瞬間褪得一幹二凈,如紙雪白,喉間湧起一股腥甜。

白梨視線終於明朗,原本攙扶她站穩的少年,轉而踉蹌著靠上來,呼吸紊亂。

她顧不上去揉被掐疼的臂挽,一把摻住他,惶然無措:“什麽情況?你怎麽突然……你別嚇我啊!”

腳下棋子已經有些脫落,像房梁上松動的釘子,掉下一顆,整座房屋將毀於一旦。

這條棋路毀了,他們兩個就等著被河底的兇魂蠶食鯨吞。

少年半跪下來,一手抓住胸口,衣襟皺巴巴揉成一團,看上去相當虛弱,蒼白的面色似寒冬裏呼出的一團白氣,虛幻而短暫。

白梨不知道他好端端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但她知道再不走兩人就要葬身河底,她使出渾身解數把他撐起來,反倒讓自己狼狽地跌坐在地。

棋路開始坍塌,一片流星墜地。

河底貪婪而兇險的手趁機而上,如一團流動的液體,不斷拉長變作一根根漆黑的長戟,爭先恐後地朝兩人猛刺。

一貫機警的少年跪在原地,毫無反應,如一尊僵硬冰冷的雕塑,千絲萬縷的碎發,讓他眉眼被一團陰翳遮蔽。

長戟尖鋒寒芒躍動,在白梨瞳孔中凝聚成一個小黑點,越靠越近。

太快了,來不及躲開。

身上外袍被氣流吹開,如鶴展雙翼。

這件衣服可以緩沖一下。

白梨鼓足勇氣,緊緊擁住他,衣袍吹起又飄落,如鶴翼垂落,將兩人籠住。

撲通撲通的心跳清晰地穿透耳膜,她止不住發抖,沒有松手,反而摟得更緊。

薛瓊樓被這陣心跳聲拉回神志,擡起目光,少女側臉近在咫尺,掩在烏發中的耳垂,是滿目血色中最純粹的一抹瑩白。

他咽下喉間腥甜,心如刀絞但心氣不減,像一柄卷刃的刀強行迎戰,索性棄了這條棋路不要,袖底掃起一股風,身下仿佛打上一個浪頭,兩人便似浪巔的小船,被澎湃的海水送上海岸。

長戟離了河岸,畏葸不前,不甘不願地退回河中。

簡直是命懸一線,白梨驚魂未定,還沒說一句話,便被拽著衣領從他身上扔到一邊,額頭砰一聲撞上硬物。

她恍恍惚惚地捂著腦袋。

死裏逃生不應該先增進一下戰友情嗎?

少年仰面躺在地上,氣息奄奄,輕扯嘴角:“……你果然是個累贅。”

所以他一向孤身上路,不喜歡結伴而行,和姜別寒一眾是貌合神離,自然另當別論。

白梨察言觀色地閉上嘴,揉著前額擡頭一看,背上立時冷汗淋漓。

她剛剛撞上的硬物,是一個正在打坐的老人。

他渾身散發出瀕死的腐臭氣味,俯視著她:“你們……怎麽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