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風陵園·圍殺之局(八)

少女臉上濺了血, 又緊貼著地面,看上去像是剛從土裏挖出來。她被淹沒在陰影裏,唯一雙眼眸晶亮, 像長夜將散時的曦光。

“你的魚, 它沒事。”

薛瓊樓看一眼空白的玉牌,無數神色糅雜在他一貫水波不興的面上,最終呈現一片罕見而茫然的空白。

通體雪白的胖魚正從少女胸口擠出來,半開的衣襟內潑出一片耀目的白。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忽聽一句:“你看哪裏啊!”

他移開目光,盯著她因花香泛起薄紅的臉:“為什麽要故意以身犯險?”

“故意”二字咬了重音。

一張玉牌, 完全可以保護兩個人, 她卻把空白的玉牌留在綾煙煙身邊, 把玉牌上的金鱗帶到了龍潭虎穴。

是在試探他?

白梨側身躺在床底下, 艱難地往外擠了擠, 不答反問:“你難道沒看出這張玉牌是空的?”

這句話簡直雪上加霜,他繃著臉黑眸沉沉, 轉身就走。

她在後面喊:“走可以!能不能幫我把床掀起來!我要被壓扁了啊!”

遠去的衣角復又重返,大步流星,衣擺似翻湧的雪浪。

他顛起床板擡手一掀,整張床榻飛出去,在半空支離破碎。壓在白梨身上的陰影頓時消散,她仰起腦袋, 扭了扭手腕:“那個……能不能幫我把手也解開?”

她像一條在地上撲騰不止、卻又翻不了身的魚,薛瓊樓垂目盯她半晌, 緩緩蹲下來,將她翻了個身,指間金光擦過, 縛住她手腕的仙索散落一地。

白梨正想坐起來,兩只手忽又自動絞在一起,整個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道壓在地上,她剛冒出的一點喜悅和感激立刻煙消雲散:“你又幹什麽啊?!”

他半跪在地,冷聲問:“為什麽要故意以身犯險?”

“我不說!”白梨扭著手腕,“快把我放開!”

五枚黑白琉璃子一一掉落在眼前,她又心慌又焦急:“又想把我困住!你輸了怎麽還耍賴!”

這回是他被溜了一圈,以他好勝的心性,不逼她把底牌亮出來,怎麽可能善罷甘休。

薛瓊樓不理不睬,轉身離開,任她一人在漆黑的小屋自生自滅。

“我來是為了找陣眼!”她聽上去已經七竅生煙,迫不得已供出目的:“陣眼一定在這附近!找到陣眼才能破開那個法陣!所以我才跟寇小宛走的!”

薛瓊樓停下腳步,站得離她不遠。

“我說的是實話!”白梨真急了:“所以我才把魚帶走的啊,玉牌……玉牌不小心落下了。”

他不作聲。

白梨慢慢停止掙紮,以一種篤定的語氣,猜測道:“你不會——也是來找陣眼的吧?”

薛瓊樓不動聲色,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一定是這樣的對吧?”她越猜越起興:“這麽大一個棋盤,你就為了搞一個綾煙煙,說出去傻子都不信!”

“阿梨,”他半跪下來,眼底含著冰冷的笑意,那是觸碰到底線的冰冷:“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窗外攀爬進來的花木如閃爍的鬼影。被禁錮在地的少女翻了個身正對他,屈起的雙腿伸直,裙上褶皺如流水傾淌,是這片鬼影中唯一的溫潤色澤。

她任人宰割似的放棄掙紮,翹著嘴角:“果然被我猜中了。”

“那你真聰明。”他俯身時籠下一片濃重的陰影,誘哄一般:“還要繼續猜下去嗎?”

“我繼續猜的話,你會真動殺心嗎?”她天不怕地不怕,還有些得寸進尺。

薛瓊樓在她受傷的脖子上按了一下。

白梨瞬間被一陣冰涼刺痛,縮起肩膀原形畢露:“痛痛痛——啊!”

“我能救你,當然也可以殺你。”他面無笑意的時候,漠然如霜雪:“安分一點,你不亂跑,還能活過今晚。”

血腥氣突然變得刺鼻起來,氣味的源頭來自於他腰間重新崩裂的傷口,半身浴血。

白梨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滿身鮮血的漩渦,漩渦裏面只有他一個人,傾盆暴雨砸在他身上,沒人去管,還會有人落井下石地踩上兩腳。

真善美的主角得到了完美圓滿的結局,惡人機關算盡,卻死無葬身之地。

“你到底想做什麽?”書裏書外,沒有人對此給予半點關注,方才那一瞬,她迫切地想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白梨沒指望他會回答,翻身嘆口氣:“算了,我就不該指望你,你走吧,走吧走吧。”

沒有聽到衣袍窸窣摩擦的聲音,他還半跪在身後沒動。

兩片單薄的蝴蝶骨在羅衫下若隱若現,側躺著蜷縮起來,是缺乏保護的姿勢。

薛瓊樓伸出手扳過她肩膀,一只手去扯腰間的玉牌。

“不要再假惺惺地給玉牌了!”她一副拒人千裏的模樣,緊緊抱起手臂,眼裏滿是倔強:“給一棒子又給一顆甜棗,我都吃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