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鶴煙福地(二)

身後是一片落英繽紛,點綴著萋萋芳草,隱隱綽綽的流水聲在耳邊忽近忽遠,宛若天上弦樂。

面前山洞宛若野獸的血盆大口,吞吐著涼絲絲的陰氣,黑漆漆地一眼望不見底。

白梨便摔在山洞和草地交界處這塊光禿禿的地面,不急著爬起來,而是一動不動地躺在柔軟的草叢中,望著頭頂藍天白雲,又長又緩地吐出一口氣,整個人慢慢癟下去,像條鶴煙福地的特產鹹魚幹。

薛瓊樓立在一旁,衣袍輕輕一震,如散開一縷煙,上面的草屑泥塵簌簌抖落,眨眼間纖塵不染。他低頭看著白梨,眼裏明明白白地寫著:臟不臟?

“我腳傷了,走不動了。”鹹魚白梨伸出一條胳膊,開始無理取鬧:“薛道友,幫忙幫到底,拉我一把吧。”

幫忙幫到底……聽著像是反諷。

她手伸得長長的,衣袖滑下來,露出的小臂瑩白細膩,像一段明媚春光,“薛道友,你古道心腸俠義作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不會扔下我一個人在這裏不管吧?”

薛瓊樓漆黑的眸中卻照不進一絲春光,幽深得像背後那個不知深淺的山洞。他略略彎腰,伸臂拉住她久候多時的手。

……沒拉動。

白梨歉疚地朝他嫣然一笑:“千斤符的功效好像還沒過唉……”

就知道白切黑會下黑手,之前特地問綾煙煙借了千斤符,觸碰到她的人便像身上被綁了塊千斤重的石頭。

他果然被自己拉下水了。

薛瓊樓看她半晌,半蹲下.來,修長素潔的手,往她腰間系著的蝴蝶結伸去。

“誒等等!”白梨往旁邊一滾,側撐起身體,“你幹什麽?”

“面前有一塊鐵板,怎樣才能拎起來?”

白梨被問得一懵,頂著滿頭花草既驚且疑。

薛瓊樓哂笑道:“當然是拎中間。”

白梨臉瞬間黑了。

“我是個人啊,又不是鐵板。”

知道他現在急著去另一邊,白梨偏要拖住他,坐在地上仔仔細細地撚走衣服上頭發上的草屑花瓣,“薛道友,我腿受傷走不了路了。”

淺杏裙擺鋪散在草地上,像鋪了一地窈窕春色,香風細細,裙擺上繡著魚戲蓮葉栩栩如生。

薛瓊樓平和地笑了笑,眸中星光聚斂又作霧散:“那你在這等著,我去找出口,找到了再來告訴你怎麽樣?”

不怎麽樣!你一定想丟下我!

白梨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衣角,“等等等會兒!”

薛瓊樓邁了半步,無可奈何地回頭:“又怎麽了?”

“你就不能陪我一會兒嗎?”白梨兩只手都抓住他衣角,仰著腦袋乞求似的看著他,“我我我一個人在這害怕。”

“別鬧了,白道友。”薛瓊樓眸光冷下來,“難道你不想和姜道友他們匯合?”

這樣想的人是你吧!你急著把那塊害死人不償命的玉犀石塞給一無所知的姜別寒吧!

白梨視死如歸:“不想!”

他將裙擺撩起一點:“哪裏扭傷?”

“等等等等。”嫩白的足踝像杏花壺中潑出的一段乳酪,連忙又縮回去,她臉上燒紅了兩片,捂著裙子,“不用你看。”

薛瓊樓目光緩緩移到她面上,目光中有洞悉一切的涼峭諷意,“那你自己處理,你應該帶藥了吧?”

完蛋,剛那一下被看出來了,什麽都逃不過他眼睛。

“帶了。”一大片粉色從脖子爬上臉頰,連兩只耳朵都無一幸免,白梨甕聲甕氣道:“所以你能轉過去嗎?”

他依言背過身,心如止水。

裝出來的傷並不需要處理多久,兩人接下來要走進陰風陣陣的山洞裏找出口。

被白梨這麽一耽擱,另一面的姜別寒幾人應當早就找到了藏有“玉犀石”的寒潭。但薛瓊樓這個幕後主導看上去一點也不著急,步伐從容不迫,甚至還照顧她“腿傷”在身,放慢了不少。

他越是泰然自若,白梨越覺得情勢不妙。

洞穴一眼望不見盡頭,前路消失在一片濃郁的黑色瘴氣中,洞頂鐘乳石光滑透亮,清晰地倒映出兩道徐徐經過的人影。不知何處傳來的水聲空洞地在洞內回響,除此之外,只剩下兩人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角落裏隨處可見枯草蟲屍苔蘚,充斥著黏膩腐爛的怪味。

“出口真的在這裏嗎?”白梨對他半信半疑。

這個人身上,仿佛混雜著安全和危險兩面。

安全的是,他一個舉動、一句言語,都能不動聲色地化險為夷,好似他走過的地方,黑暗便主動退避出一條陽關道。

危險的是,道是陽關道,盡頭卻還是地獄。只是在踏入地獄之前,多看了幾眼陽關道旁的鳥語花香,希望的得而復失便是更大的絕望。

“白道友,你好像總是不大信任我。”鐘乳石反射著琥珀色的光澤,他衣袍上也落滿琥珀色的光影,似笑非笑地看過來,“我看上去很不可靠嗎?”